2025年8月12日星期二

soundwavesoffwax:黑膠唱片收藏的傳承

本名Jula的gen Z加拿大女生,繼承了已故父親遺留下近萬張黑膠唱片收藏,孜孜不息地以soundwavesoffwax名義拍片介紹她爸爸的跨越不同音樂流派的唱片專輯,放上Instagram及Tik Tok分享,她稱之為"listening party",以此作為對其亡父的思念。soundwavesoffwax自去年9月初開始在IG發佈影片,迄已擁用超過44萬粉絲,就連英國《衛報The Guardian》也來跟她專訪。 
現年25歲的Jula——風格化的寫為 (j)ula,外表看似獨立搖滾樂隊的成員。soundwavesoffwax在IG上的簡介是「SoundCloud 饒舌歌手搖身一變黑膠唱片女王」,她有juli.jeli這個音樂人身分,但並非真實的rapper,而是創作實驗電子音樂。 

Jula的父親Richard在2015年逝世,她形容正職為英語老師的他是終身音樂愛好者,有玩樂器有寫歌,喜歡跟別人分享音樂。她爸爸告之他自五歲已開始買唱片,多年來儲積下海量的黑膠收藏。家裡有個record library,爸爸在家播放唱片、跟她談音樂,都是Jula的回憶。 

Richard與世長辭後,Jula珍而重之地花了兩年時間整理爸爸在加拿大亞伯達省家中的黑膠唱片收藏,重新按字母排列。但當時Jula覺得尚未是時候逐一去聽爸爸的唱片,因那時她只喜歡電子音樂。相隔幾年後,Jula才開始發崛爸爸的唱片寶庫——那猶如在家裡有一間二手黑膠唱片店而讓你免費的去尋寶;甚至她將爸爸的唱片房,變成了她的睡房。起初Jula只是從爸爸的黑膠唱片尋找音樂取樣以作為製作音樂之用,有朋友建意她不如拍片介紹這些唱片放上IG,可接觸到她爸爸的同輩樂迷,說不定能吸納幾十個追隨者。誰不知soundwavesoffwax的粉絲能夠火速增長,去年9月IG開戶,到11月《衛報》訪問她時已達32萬粉絲。 
soundwavesoffwax每次所介紹的黑膠唱片,Jula是隨機在唱片架找來的。第一張介紹是英國prog rock樂隊The Moody Blues 的1981年專輯《Long Distance Voyager》,第二張是德國電音教父Kraftwerk的1981年專輯《Computer World》,第三張是紐約市new wave名團Blondie的1978年專輯《Parallel Lines》。可見到出現在soundwavesoffwax的專輯,大部分都是上世紀70、80年代的出品,也有60年代的。而Jula隨機在唱片架找來的專輯,她特意不先去搜尋資料下去先作聆聽。 

而看soundwavesoffwax的有趣之處,是Jula有她一套的拍片模式。每次都是以她站在唱片架前說「歡迎再次來聽我亡父的唱片收藏,今日我們要聽甚麼? 」然後她擺出同樣的動作手勢,並由道出專輯的出版年份及監製來切入;播放黑膠時,會悉心放上小擺設在唱片的中心標籤上轉動;跟著她以同樣的姿勢坐在床邊陶醉地欣賞,隨即會切換另一服裝或添上一些飾物,她貓Misa亦偶有客串。她會談到專輯是屬於甚麼音樂流派,她自己的感受,專輯裡她最喜歡的歌是哪首(通常即是選播那首)。Jula的點評屬分享形式,簡單直接,看得舒適,作為年輕樂迷的她有時也會謙遜地附上一句「如有錯誤請糾正我」。(可是她那些「自動generate出來」的字幕常有錯字,明顯她沒有做好校對。) 

然而Jula在片中播放的音樂只是用上社交媒體上的串流音訊,所以大家別以為會聽到直出自黑膠唱片的聲音,舊唱片的「炒豆」聲欠奉。所以有一集,她便一連介紹了四張沒有在串流音樂平台上架的專輯,包括Edwin Birdsong的1971年專輯 《What It Is》、Helen Schneider的 1977年專輯《So Close》、Lavender Hill Mob 的 1977年專輯《 Lavender Hill Mob》和Happy Feeling 的 1970年專輯《Happy Feeling》,每張從黑膠唱片播了一小段。 

而Jula亦有介紹她自己的小量唱片收藏,如瑞典電音二人組Studio介乎balearic beat與krautrock之間的2006年首張專輯《West Coast》、美國水牛城indie-folk唱作女生Julie Byrne的2023年專輯《The Greater Wings》,所以soundwavesoffwax裡也有其近代音樂之選。 

Jula說soundwavesoffwax就猶如將她的亡父帶到社交媒體,讓他活起來。每當見到有樂迷留言跟她分享一些那專輯的事情,都彷彿感覺父親就在她身邊。這是一個動人的音樂傳承故事。 

上月第四個星期,Jula在爸爸死忌那天不是選播他的唱片,而是她彈著ukulele唱出Peter, Paul & Mary的1963年民謠兒歌〈Puff, the Magic Dragon〉,她兒時爸爸常唱給她聽的歌,此曲有滿滿對亡父的回憶;跟著那天,她播了Black Sabbath的1971年專輯《 Master of Reality》,來向剛逝世的重金屬教父「黑暗王子」Ozzy Osbourne致敬——大家亦知道,其父和Ozzy是同一日離世。 

到上星期在Jula生日當天,祝自己生日快樂之餘,她笑言要自我放縱的選播限量印製送給她媽媽的CD、(j)ula的2025年實驗電音專輯《past my due date》(CD封面換上了她兒時的照片),有趣是她跟著用上她一貫點評的方式與述詞來介紹自己的音樂。 

我亦是一名擁有海量唱片收藏的爸爸,常想到當我死後,我的唱片遺物又會何去何從呢?
(原文刊於《明報》副刊「星期日生活」)

2025年7月18日星期五

someshiit 山姆:發人深省的自省饒舌詩人

話說6月初的時候,我已得悉「班門弄斧」Bandmennofool敲定會在8月份把someshiit山姆這位近年台灣最獨當一面的饒舌歌手帶到香港演出;未幾,山姆的成名作〈那些勸我別抽菸的人都死了〉在6月中釋出了重灌之新版本;跟著到了6月尾,就傳來山姆憑著去年的首張專輯《愚公》奪得《2025金曲獎》「最佳新人獎」之好消息。常言道,作為音樂會主辦單位,是要獨具慧眼、對當今music scene具有敏銳觸覺,這次Bandmennofool為someshiit 山姆舉辦香港專場音樂會,正正搞得適逢其時。 
someshiit 山姆將會在8月10號於MOM Livehouse舉行的Live in Hong Kong音樂會,也是迄今Bandmennofool歷來銷情最好、門票銷售得最快的一場演出(更新:現已售罄)。更何況今次更找來本地音樂單位小本生燈xsgacha擔任暖場,絕對是個難能可貴的陣容。 

有些音樂單位的作品,單是看到其歌曲名字就已留下烙印,覺得會是言之有物,從而誘發你好想將其作品細聽過究竟,尋找箇中的迷思。試想像一下,遠在互聯網年代之前,而又想接觸一些在你本土的電台電視台聽不到的非主流聲音,我會因為閱讀過幾則樂評、見到那個獨立音樂單位的幾個歌名,而會茂茂然購買其唱片回來,聽聽是甚麼一回事,好一種「盲聽」的體驗。那麼someshiit 山姆的歌曲,正有如此的能奈——如果將山姆的作品放在昔日的音樂時空,我就是會因為單憑他的歌曲名字而會跑去買其唱片。

2019 年山姆發表首支單曲〈那些勸我別抽菸的人都死了〉已是具話題性的曲目,有著一針見血的歌曲名字,事實上這也是一首發人深省的饒舌歌曲。到去年出版取得高度評價的首張專輯《愚公》,單是見到〈在台北生的病〉、〈為什麼我無法成為我想成為的人〉、〈杜甫他不知道恐龍曾經存在〉、〈相擁的人該怎麼牽手〉等歌名,已叫我對這專輯為之心動。況且常作自嘲,自言是一無所有的山姆,專輯命題的愚昧之意,也相對於他的英文名字:someshiit。 

有「矛盾系臥室饒舌家」、「北漂的臥室饒舌詩人」之稱的someshiit山姆,他的饒舌歌曲總有著令人沉思自省的氛圍,hip hop曲風背後沉澱著精良的騷靈/爵士/民謠根源,隨性地勾勒出台北那冷洌、陰鬱而困惑的城市生活風景,道出他的一套思巧模式與哲學,來得赤裸裸。聽著山姆的音樂,我好想狠狠地抽煙(雖然我早已戒煙)。 

《愚公》專輯的主打歌〈在台北生的病〉,足以讓聽眾浸淫在生病時的懶惰與沉溺狀態而又emo到極,此起彼伏的編曲,突然冒出一股強烈的壓抑與窒息感,聲聲弒夢,感染力高到一個點。探討善良(而又滿是自我矛盾) 的〈善良是〉,是脫胎自韓國「熱帶迷幻groove」樂隊CHS 的2018年曲目〈Seoulmong〉,把這器樂曲目(原曲長達10分鐘——其實只用上半首而已) 譜上他的饒舌,變成一首合作的歌,彼此又配合得天衣無縫。
 
有洪佩瑜、詩人潘柏霖和樂隊Robot Swing參與的〈為什麼我無法成為我想成為的人〉從soul-jazz風格而推至emo的情緒,是山姆自我掙扎的夫子自道。而〈杜甫他不知道恐龍曾經存在〉那壓根兒是一首post-rock / art rock曲風的詩意饒舌歌曲。 

someshiit 山姆的現場演出,會以一行六人的full band形式上陣,除了他之外,還有結他手(來自VOOID、South Bad Boy及前告五人的連震堂)、低音結他手(來自VOOID、前The Tic Tac的吳峻宇)、DJ/programmer(Flowstrong)、鍵琴手(DEW)和鼓手(落差草原WWWW / manic sheep的小白),簡直是一支精英樂團,也得以重整其歌曲的樂隊風編制。 
班門弄斧Bandmennofool presents: someshiit 山姆 – Live in Hong Kong 
日期:10th Aug 2025 
地點:MOM Livehouse 
時間:730pm 
早鳥票:$380 HKD / 現場票:$450 HKD 

2025年7月16日星期三

Wet Leg :再次共創濕濕的夢

從2022年到現在,才不過只是三年之隔而已。喜見Wet Leg這隊來自英國懷特島郡的獨立搖滾樂隊在今年歸位,聽著他們剛剛新鮮出爐、睽違三年的第二張專輯《moisturizer》,實在有種望穿秋水而來的感覺。加上早前看到他們在英國著名音樂節《Glastonbury》的演出片段,毋庸置疑是多麼的狀態大勇。 
畢竟在BBC Sound of 2022排名第二位的Wet Leg,樂隊在該年發行首張同名專輯《Wet Leg》是叫我聽得萬般愛不釋手、樂不可支而且滾瓜爛熟,若要我選出我的2022年度專輯,《Wet Leg》定是三甲之內,是當年的美好回憶。他們得以跨越indie rock / post-punk / garage rock / dream-pop的曲風,以及靈魂人物Rhian Teasdale時而木訥、時而騷動、時而甜美的主唱下,重點是其歌曲題材是得以如斯的曖昧、意淫、幽默、搞鬼,趣味性甚高而又不落俗套,祭出Wet Leg別樹一幟的歌路。 

況且我是自樂隊的2021年處女單曲〈Chaise Longue〉已開始追隨Wet Leg這個名字(當時連搖滾宗師Iggy Pop也對他們點名加持),視之為英倫獨立搖滾的神曲。據知那年《Clockenflap》音樂節也找了嶄露頭角的Wet Leg來港演出,可是因為COVID疫情而未能舉辦而告吹,而之後Wet Leg的身價也不同日而語。而Wet Leg一直是我好想看到現場演出的樂隊,好想玩〈Chaise Longue〉時Rhian說道”Excuse me~”後跟著全場一起回應”What?”,抑或玩〈Ur Mum〉全場來個「尖叫治療法」一同放聲尖叫。 
2025年3月在社交媒體上Wet Leg宣佈「我們回來了」。相隔三年才發行樂隊的第二張專輯《moisturizer》,他們並非那種初出道便能夠一炮而紅的樂隊繼而所出現的「第二張專輯困難」,而是要處心積慮而來,一起走到鄉村偏僻小屋閉門造車創作。過去,Wet Leg是Rhian Teasdale和結他手Hester Chambers這對雙妹嘜的樂團,如今他們已拓展成五人樂隊的隊型,讓之前只是巡演樂手的低音結他手Ellis Durand、鼓手Henry Holmes和結他手Joshua Mobaraki正式成為樂隊官方成員,而事實上後三者亦多參與了歌曲創作。 

即使《moisturizer》的唱片封面,仍是以好姊妹Rhian 和Hester為主角,看似平凡的照片,但卻見到二人伸出長尖而鋒利的指甲、Rhian露出如妖精般的面孔,從而有點不尋常之感。《moisturizer》還有另一款限量版的唱片封面,是五位成員與一名喪屍男的「全家福」照片(也是樂隊宣佈回歸時的宣傳照),令Wet Leg隱約有點cult味。 
聽過Wet Leg今次的三首先行單曲:dance-punk / garage rock回歸作〈Catch These Fists〉定必成為樂隊現場演出的新anthem,〈CPR〉響起警報聲要求心肺復甦來帶出心如鹿撞的戀愛感覺而又問道“Is it love or suicide?” 從而發揮了Rhian很有戲的演繹 ,〈Davina McCall〉取名自英國真人實境秀節目《Big Brother》主持人Davina McCall是如沐春風、溫婉夢幻的美好soft rock流行曲情歌(I’ll be your Shakira, whenever wherever),已對《moisturizer》作出信心保證。 

專輯裡一方面還有被形容為80年代new wave風格而又帶有Kate Bush薰陶的〈Pokemon〉把他們夢幻地由懷特島郡帶到東京,〈Pillow Talk〉不是深宵枕頭歌而是在motorik 節拍下有著industrial 結他騷動的noise-pop曲目。另一方面今次Wet Leg的歌曲調子亦多了幾分多愁善感,〈Mangetout〉在清爽中Rhian的輕盈嗓音唱出淡淡然之感,〈11:21〉是屬於深夜浪漫時分、叫人聽得戚戚然的愁思幽美dream-pop ballad,專輯結尾曲〈U And Me At Home〉是首happy sad歌再推至shoegaze的鋪陳。 

而直截了當的爽勁indie rock作品〈Jennifer's Body〉取名自Megan Fox和Amanda Seyfried主演的2009年黑色幽默恐怖電影《陰點鬼情人Jennifer's Body》,事緣Rhian與樂隊在鄉村偏僻小屋寫歌時重溫到這齣電影,方發覺在骨子裡是女同性戀的浪漫故事。 
Wet Leg所出現的另一個變化,正是Rhian Teasdale這位frontwoman本尊,她跟非二元性別伴侶的新戀情,確定了自己的queer身分。以往這位高個子主唱給人的印象是有點肥妹底的女生,而如今已見到她修身成功——但她不是要纖瘦起來,而是操肌練大隻,換來健碩身型,加上漂染了色彩鮮豔的長髮及眉毛,看來酷了很多。所以無論是Wet Leg的宣傳照片、mv,還是在台上演出,Rhian都不忘高舉二頭肌、露出腋毛,以展示她的肌肉線條美,滿滿是自信霸氣的宣言。 
(原文刊於《明報》副刊「星期日生活」)

2025年7月2日星期三

Beatie Wolfe & Brian Eno:靜謐詩意兩部曲

貴為德高望重的英國前衛音樂大師/環境音樂(ambient music)教父,Brian Eno在近年仍不時發表跟新世代名字聯袂合作的專輯。比如在兩年前他便帶來過跟90後電音製作人Fred again.. 合作的專輯《Secret Life》;而在這個6月,Eno則同步釋出跟多元概念藝術家Beatie Wolfe聯袂合作的姊妹專輯《Luminal》和《Lateral》,分別蓋著一橙黃紅、一綠黃藍的系列化唱片封面 (來自Eno的兩幅蝕刻畫作《Dimidium》和《Samh》) ,被官方介定為vocal album和ambient instrumental album。 
同是Brian Eno與Beatie Wolfe共同創作的音樂,《Luminal》收錄的11首曲目全是由Beatie獻唱的ambient-ballad歌曲,而《Lateral》則收錄全喚作〈Big Empty Country〉、非常之Eno式的ambient器樂曲目。如果你聽過Eno由他開腔獻唱的2022年歌曲主導ambient專輯《FOREVERANDEVERNOMORE》,對《Luminal》的取向並不會感到意外。況且上述的《Secret Life》專輯,其ambient曲目也是由Fred again.. 吟唱。朝向人聲音樂探討,也是Eno近年的一大創作方針。 

Brian Eno和Beatie Wolfe二人是在2022 年美國奧斯汀SXSW藝術節參與一場主題為「藝術與氣候」的講座而首次遇上,繼而在倫敦的視覺及概念藝術作品展覽上再次相遇,從而萌起合作的念頭,在去年年初開始斷斷續續地一起錄音。 
出生於倫敦、現居洛杉磯的Beatie Wolfe,這位屢獲藝術獎殊榮、被聯合國婦女署在「2019 年國際婦女節」選為代表其全球運動的九位創新者之一的概念藝術家,有「音樂怪人兼夢想家」之稱,以創造數碼世代的嶄新音樂及藝術形式。她以唱作歌手的身分發表過多張EP及專輯,包括全球首個以360° AR livestream形式發布的2017年專輯《Raw Space》。然而在串流音樂平台上,她的個人作品就只見一首2019年曲目〈Barely Living〉而已。而她聯同Michael Stipe(R.E.M.) 在Eno有份創辦的氣候基金會EarthPercent旗下限量發行500張並迅速售罄的12” single(收錄她一曲〈Oh My Heart〉),就是全球首張作商業發行的生物塑料黑膠唱片。 

以往Beatie Wolfe的音樂作品,都是有著民謠根源的indie rock風格,是她彈著結他唱歌那種。而她今次跟Brian Eno聯袂合作,則一頭裁進靜謐的ambient音樂世界。 
人聲專輯《Luminal》裡可見Beatie的主導較多,先行單曲〈Suddenly〉已是如斯美不勝收而治癒的ambient-folk歌曲,〈What We Are〉亦呈現出其民謠底蘊甚至福音唱和,而〈Play On〉就是一首氛圍化art rock ballad。音樂、文字、氛圍,整張專輯都是來得多麼幽美詩意。

而器樂專輯《Lateral》則全然是他們的ambient音樂作品,顯然是Eno所主導,串流數碼音樂版本把〈Big Empty Country〉劃分成八個部分的曲目,CD版是一小時多的曲目無間斷直落,而黑膠版則把〈Big Empty Country〉劃分成唱片的Day和Night兩面,彼此各有迥異的聆聽方式。 
(原文刊於《明報》副刊「星期日生活」)

2025年6月4日星期三

Mei Semones:介乎爵士樂與獨立搖滾的芽衣詩意

來自紐約市的美日混血女生Mei Semones,跟來自倫敦的英日混血女生Miso Extra(她是香港出生),都是我先後在過去一年間所認識到具有日本人血統的新一代唱作歌手。她們成長於西方國家、在美英獨立音樂圈出道,無獨有偶地這兩位唱作女生所創作英文歌曲,皆有混雜著日語歌詞。 

同是媽媽為日本人,相比之下Mei Semones毋庸置疑是來得較日系化、較懂得寫日文歌詞,而她那跨越爵士樂與獨立搖滾/流行樂的音樂風格,亦來得更具可塑性。 
遇上Mei Semones,多得在去年年初看到紐約市唱片行Rough Trade NYC(英國Rough Trade來美開設的紐約店) 之What's Best Next推介。一曲〈Inaka〉叫我對她留下深刻印象,除了遊走於jazz與indie rock之風格、切換英日雙語的主唱,還有得悉Mei的柏克萊音樂學院(Berklee College of Music)背景。 

在波士頓柏克萊音樂學院主修爵士結他,毋庸置疑Mei Semones是一名學院派的爵士樂手。當Mei仍是柏克萊學生時便已經出道,2022年畢業後,她亦從波士頓移居紐約市布魯克林發展。如今Mei才只有24歲而已。 

Mei Semones的有趣之處,是她不但以爵士音樂人的角色來貫通獨立搖滾/獨立流行樂的範疇,遺傳了其母之東方人面孔的她,還有其fancy的日系風取向。從她過去所發表過的三張EP《Tsukino》、《Sukikirai》和《Kabutomushi》,到早前在5月初面世的首張專輯《Animaru》,全都用上日語名字,而她大部分作品也是日語歌名;她用上Mei的漢字「芽衣」,連她的打扮也相當之日系少女。 

成長於密芝根州安納保的Mei,日常身邊只有她媽媽跟她以日語交談,也沒有幾多曉得日語的朋友。但每年夏天,她都會隨媽媽到日本橫須賀市度暑假,探望外婆,在日本上學幾週。所以這位在美國土生土長的美日混血兒,乃為何能夠深受日本流行文化薰陶。哈日之餘,她的mv又會取材紐約市的風景。 

當我在唱盤播著她於布魯克林獨立廠牌Bayonet Records旗下出版的《Animaru》專輯(日語的Animal)之粉紅色雲石膠唱片,也彷彿看見Mei的一顆日本少女心。 
聽Mei Semones的歌,總是來得如沐春風、柔揚清新,很文青口味的vibes,耳感舒舒服服但聽來又殊不簡單。細膩漂亮的爵士樂和弦,精湛而鏗鏘的爵士結他演奏,輕盈的bossa nova節奏,但又會來個轉拍,偶爾祭出indie rock的騷動;Mei的主唱是屬於漫不經心的,正是她會被納入indie-pop流派之因由,同時她的嗓音亦可以成為器樂的一部分,啍出結他旋律線。而Mei的樂隊成員都是於柏克萊音樂學院遇上的樂手,亮點是陣中有中提琴手有小提琴手(亞洲人中提琴手Noah Leong是她早在柏克萊大一時所認識住在同一座宿舍的同學),因此她的歌曲又得被扣上chamber-pop的標籤。 

專輯開場曲兼主打單曲〈Dumb Feeling〉是Mei道出她對紐約市生活的愛(This is a special place / But how many days do I / Really feel / I think I’m special too),由鏗鏘結他帶出的怡然自得bossa nova / samba曲目,既有著清新可喜的民謠底蘊,但副歌又蟄伏猶如power-pop般的點點激情,歌曲mv拍攝出紐約市的漂亮城市風景。最先在去年秋天釋出的〈Dangomushi〉,半英語半日語的jazz-indie-pop,聽得好治癒舒暢。而〈Zarigani〉就是她寫給其孿生妹妹Saki Semones及對家人之愛的甜美歌曲(Count on me to love you / We’ll always have each other / I love you like my guitar / I love you like no other),mv裡Mei從紐約市街頭走到去大自然,亦有Saki現身。 

輕盈地由Mei的木結他與歌聲作引子的〈I Can Do What I Want〉並非小品之作,而簡直是她的math rock曲目,但仍有著爵士樂的雅緻色彩。主題曲〈Animaru〉正好示範到她如何將爵士結他、chamber-pop流水行雲弦樂與alternative rock結他riff共冶一爐。心碎的歌〈Rat with Wings〉漸漸祭出一種indie rock的暗湧騷動,卻又穿插著清脆鏗鏘的結他。 

〈Tora Moyo〉是Mei寫給她的結他的情歌(My hands are yours / No other use for them / If this isn't love),春風撲面的南美jazz vibes,優雅得來又跳脫俐落。半日半英語的〈Donguri〉只有acoustic結他與upright bass伴奏,是她的閒適acoustic小品。專輯以柔揚浪漫的waltz曲目〈Sasayaku Sakebu〉作結。 

今個夏天Mei Semones的亞洲巡演,在日本的Fuji Rock音樂節演出之後,下站就是在8月1號到台北The Wall舉行專場。弱弱的一問:Mei Semones可有機會來香港表演嗎? 
(原文刊於《明報》副刊「星期日生活」)



2025年5月21日星期三

Mark Pritchard & Thom Yorke:馬克與湯姆的電幻迷宮傳說

兩個月前,網絡上流傳一齣Radiohead紀錄片將會在明年於Netflix上映之假消息。明明那幅所謂海報乃是是但但到不得了,然而仍叫不少樂迷信以為真、引頸以待。畢竟大家都很想念這支舉足輕重而又良久未有動向的英倫傳奇性樂團。 

那麼Radiohead何時會走在一起呢?只知道樂隊兩位核心成員Thom Yorke 和Jonny Greenwood,近年都專注於跟來自爵士樂團Sons of Kemet的鼓手Tom Skinner所組成的The Smile之發展,在短短三年間已發表過《A Light for Attracting Attention》(2022年)、《Wall of Eyes》(2024年) 和《Cutouts》(2024年) 三張錄音室專輯,無疑是非常多產的樂隊,何況還帶來了多張現場演出專輯,The Smile的唱片產量已遠遠超越Radiohead在整個2010年代的。 

而Thom Yorke的新搞作,是在這個5月份釋出了跟電音製作人Mark Pritchard聯袂合作的《Tall Tales》專輯。 
回到90年初葉,英國的獨立搖滾圈與獨立電音圈同樣大放異采,分庭抗禮,自己有幸親身經歷過這個刺激的年代。在我心目中,Thom Yorke和Mark Pritchard算是同期出道的音樂人,是我差不多在同期認識到的名字。Thom有他的Brit rock樂隊Radiohead,Mark則有他與Tom Middleton組成的ambient electronica組合Global Communication和IDM / techno組合Reload。那些年的電音製作人都會有不同的分身,所以Mark Pritchard同時有Global Communication與Reload兩支電音二人組亦不足為奇,而前者的1994年專輯《76:14》亦公認為electronica經典。此外Mark還有多個電音企劃身份,不勝枚舉。 

大家都知道Thom Yorke對電子音樂之熱衷,所以他跟Mark Pritchard這位電音製作人惺惺相惜地走在一起合作,也不會令人意外。2016年,Mark Pritchard首次以本名在Warp廠牌出品出版其處心積慮的首張個人專輯《Under The Sun》,一曲〈Beautiful People〉找來Thom Yorke情商客串獻唱,是雙方首度開宗明義合作的曲目。然後Thom Yorke的2019年第三張個人專輯《Anima》,當中〈Not the News〉此曲在及後發行的remix EP亦包含Mark Pritchard操刀製作的版本。 

到了2020年,大流行疫情爆發,呆在家中的Thom Yorke忽發奇想發個電郵向Mark Pritchard提出合作。於是Mark傳送了一批電音曲目demo給他,Thom寫了歌詞,並把錄上主唱的demo發回給Mark。二人就是這樣以線上交換音檔之形式合作,只有以電郵及Zoom作溝通交流,整個製作過程雙方都毋須見面,相當之電子音樂的事情。二人聯袂合作的《Tall Tales》專輯就是如此地灌錄出來。 

《Tall Tales》仍是Mark Pritchard所屬的Warp廠牌之出品,彷彿反映到雙方的主客合作關係。就像其前作《Under The Sun》般,Mark採用了不少古老電子合成器作演奏;Thom Yorke又不獨只有擔綱歌手的角色,他又有參與synth及modular演奏和聲效製作,而他的主唱方式,有時亦有別近年在The Smile裡聽到的「Thom Yorke腔」,有些不尋常的處理方式。二人的先行單曲〈Back in the Game〉,在Thom去年的《Everything》個人巡演已率先演出過。 
Mark Pritchard與Thom Yorke聯乘《Tall Tales》專輯,祭出皆是具有avant-pop色彩的IDM電音,電幻、美麗、深邃、實驗、抽象,而耐人尋味、光怪陸離。 

 專輯開場曲〈A Fake in a Faker’s World〉已夠「synth奪人」,超過八分鐘的變化多端ambient / electro-pop / glitch / IDM / industrial旅程,時而晶瑩剔透、時而氛圍感、時而冷洌,而以Roland CR78鼓機奏出的節拍又是多麼跳脫俐落,讓大家一頭栽進Mark Pritchard & Thom Yorke的電幻迷官。 

最早釋出的〈Back in the Game〉是有著復古未來風的冷洌electro-pop 歌曲,毋庸置疑是先行單曲之選,然後在冰冷的電音間又祭出人性化的和唱;〈White Cliffs〉是首美麗的synth-ballad,Thom先是唱出孤高的假音,繼而是低迴中音演繹,就好比一人分飾兩角;〈The Spirit〉帶來uplifting的輕盈之美;〈Gangsters〉這首IDM / electro-pop曲目裡,Thom Yorke通過EHX voice box處理的嗓音,既唱得雌雄莫辨,又宛如歐洲民謠chanting;〈This Conversation is Missing Your Voice〉是專輯裡其中一首upbeat的歌,歌曲的mv叫人睇得好治癒;另一upbeat的歌是〈Happy Days〉,以Maestro Rhythm King MRK-2奏出marching節拍;〈The Men Who Dance In Stag’ Heads〉就儼如以synth主導的The Velvet Underground / Lou Reed歌曲。 

專輯裡還有多首ambient曲目:〈Ice Shelf〉來得仿如身處霧霾中,Thom好比從水底傳來的歌聲也猶如器樂的一部分;〈Bugging Out Again〉是夢幻空靈而漫天無際的ambient-avant-pop;主題曲〈Tall Tales〉交織著Thom抽象而鬼魅的人聲。 
《Tall Tales》專輯的企畫,還有一名第三成員,他就是澳洲多元學科藝術家Jonathan Zawada,他們的CGI及AI美藝設計與天馬行空音樂錄像,便是出自其手筆的創作。 
(原文刊於《明報》副刊「星期日生活」)

2025年5月7日星期三

Pink Floyd 迷魂龐貝競技場

英國傳奇性前衞搖滾名團Pink Floyd由Adrian Maben執導1972年音樂會電影《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這陣子以4K修復版《Pink Floyd at Pompeii – MCMLXXII》上映、重現大銀幕。從看VHS到看The Director's Cut 版的DVD,這齣Pink Floyd影片早已叫我看得滾瓜爛熟,相隔多年後終於能夠走進電影院看4K版《Pink Floyd at Pompeii - MCMLXXII》,實在是一件美事而感覺相當夢幻奇妙。 
《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所別開生面,是顧名思義Pink Floyd的演出是古羅馬帝國建成的古跡龐貝競技場所拍攝;而即使這是被歸納音樂會電影,但卻是沒有現場觀眾的音樂會。所以正確來說這是錄拍出來的音樂會電影。 

五年前疫情爆發,全球現場音樂生態停罷,音樂會要變成不設現場觀眾的線上直播形式舉行。而《Live at Pompeii》玩出第一首曲目〈 Echoes - Part 1〉時,開首遠鏡拍攝的一幅截圖也那陣子被流傳——圖中俯瞰整個龐貝競技場,遙遙見到Pink Floyd與拍攝及音響團隊,人跡疏落,標題是「Pink Floyd做了首個社交距離音樂會」,從而成為了meme圖。 

電影喚作《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那是Pink Floyd在1971年10月於龐貝競技場取景攝製現場演出,配合在位於維蘇威火山國家公園的博斯科雷亞萊市拍攝的花絮,有Pink Floyd成員在火山地區游走、也拿坡里國立考古博物館的藝術品。兩個月後,Pink Floyd再到巴黎的錄影廠補拍了一些歌曲的演出,其分辨就是見到鍵琴手Richard Wright刮掉了鬍子的,就是在巴黎拍攝。 

《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在1972年9月作首映,電影約一小時的初版就是純粹的音樂會電影,但因為影片不夠長,到1973年初Adrian Maben前往Abbey Road錄音室拍攝樂隊灌錄其曠世經典專輯《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的實況與訪談,加插在電影裡,第二版在1973年11月上映的《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已有80分鐘長度。《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得以予人的立體感覺,正因為這是能夠包含紀錄片元素的音樂會電影,涉及Pink floyd由1968年至1973年的音樂作品。 

《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所記載到也Pink Floyd的一個處於蛻變中的階段。影片在龐貝競技場拍攝的時候,是樂隊出版其1971年專輯《Meddle》的前夕,那時Pink Floyd仍是一支天馬行空而具有即興與實驗性的psychedelic progressive rock樂隊,所以《Live at Pompeii》也是以《Meddle》的長篇作品〈 Echoes〉的演出作主打,把這首23分鐘的錄音室版曲目,分別演出成12分鐘的〈 Echoes - Part 1〉和 13分鐘的〈 Echoes - Part 2〉兩部分,為《Live at Pompeii》作首尾呼應。甚至玩出樂隊的1968年第二張專輯《A Saucerful of Secrets》不著邊際的長篇實驗搖滾主題曲、足以叫人魂遊太空的虛玄神秘太空搖滾曲目〈Set the Controls for the Heart of the Sun〉,抑或同期的迷幻實驗器樂曲目〈Careful with That Axe, Eugene〉。同時《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的紀錄片部分,又預視到Pink Floyd走向成熟渾圓的progressive rock樂隊姿態。 

《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不但是我早已看得滾瓜爛熟的音樂會電影,而且也是我在音樂講座/課堂上常用到的教材影片,從前要帶著VHS、DVD去播,後來只播YouTube便行。常播的是〈 Echoes - Part 1〉之演出,以及《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紀錄片部分Roger Waters採用EMS VCS 3電子合成器奏出〈On the Run〉的一幕。
 
《Pink Floyd at Pompeii - MCMLXXII》上映之同時,影片的現場演出錄音也在53年來首次官方發行成為雙唱片專輯——過去幾十年,《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只見以非官方bootleg形式印製唱片,從黑膠唱片到CD,錄音要不是盜錄自錄影帶就是影碟(從LD到DVD)的。如今我可以在串流音樂平台上聽《Pink Floyd at Pompeii - MCMLXXII》,又是多麼奇妙的事。 

回到我尚未擁有《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的英國進口版VHS之前,我曾找朋友替我在KPS租其影帶作翻錄 (我那位朋友有兩台錄影機),那盒翻錄的《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已不知看過幾多次又帶過去做講座。而在此之前,再叫我回憶起一個場景:就是80年尾的一個下午,我途經旺角KPS而進去逛逛,竟看到店內正在播著《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我好記得那是已播到〈Set the Controls for the Heart of the Sun〉,然後我就駐足睇到尾。
 (原文刊於《明報》副刊「星期日生活」)

 

後記:為了寫本文,諗住攞返張《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嘅The Director's Cut DVD出嚟fact check下啲嘢,點知一打開個DVD盒,就見到呢個so9sad嘅畫面———張DVD無咗。 

應該係我好耐好耐之前做講座時,隻碟遺留咗喺人哋部DVD機度。但問題係我已經十幾年做講座無播過DVD(播YouTube就得),所以遺留咗喺邊度實在無從稽考。衹要諗到隻DVD好孤孤單單咁唔知漂流咗去邊,就有啲心酸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