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25日星期六

Blur:港英製造

為甚麼Blur的回歸專輯《The Magic Whip》之面世都得以成為大家一時佳話、為之引頸以待,原因是:1. 專輯是樂隊在兩年前舉行過香港場音樂會後留港於Avon Studios灌錄;2. 這不但是Blur繼《Think Tank》之後足足睽違12年來的全新專輯,其重大意義更是自1999年的《13》以來樂隊再次以有齊Damon Albarn、Graham Coxon、Alex James、Dave Rowntree完整4人陣容所帶來的官方專輯。
更何況作為前英國殖民地,一隊鼎鼎大名的英國樂隊跑來香港灌錄唱片,那總比起是一隊美國樂隊為有意義得多。

大家都應該很清楚,《The Magic Whip》專輯之所以得以出現,並不是有預謀的音樂計劃——2013年5月6日Blur首度在香港舉行音樂會,然而由於原定的台北場演出及日本《Tokyo Rocks Festival》相繼取消,打亂了樂隊的亞洲巡演路線,所以他們作出折衷的決擇,就是在香港多逗留一星期以承接之後的巡演行程,並在這個空檔期租用了5天位於佐敦南京街的Avon Studios閉門造車、嘗試錄製新唱片,這不單是以保持樂隊的工作狀態,也促使Blur自2009年正式復合以來正式聚首為樂隊的新專輯動工。故事發展下去,是連樂隊也把這批錄音投閒置散下來、不肯定會否公諸於世,直到去年11月Graham重拾這批在香港的錄音,並找來樂隊在90年代的唱片監製Stephen Street,與Damon和Graham聯袂擔任製作人,跟著在12月Damon低調地再訪港以兩天時間尋找靈感為歌曲譜寫上歌詞,把這些錄音變成歌曲,再到今年1月底完成主唱灌錄,這張《The Magic Whip》專輯才終告得以誕生。 
別忘記2003年前作專輯《Think Tank》是他們遠赴摩洛哥馬拉喀什錄製, 而《The Magic Whip》的「香港錄製/創作」背景,毋庸置疑是這張Blur回歸專輯背後的話題與典故。但《The Magic Whip》並不是全然在香港的Avon Studios灌錄,正確來說是以香港灌錄的部分作為基礎,後來還有在倫敦Studio 13進行的錄音,以及Stephen Street主理的附加錄音部分。情況就如Damon與非洲馬里樂手Afel Bocoum及Toumani Diabate合作的民族音樂專輯《Mali Music》(2002年) 般,先在馬里錄音,然後返回英國完成。
所以Blur也認定《The Magic Whip》是一張「香港製造」的專輯,從專輯的發佈會記招是在大年初一於倫敦一家中菜館舉行,唱片封面上Blur與《The Magic Whip》大字譯名為「模糊」和「魔鞭」繁體字樣、霓虹燈字體亦是來自他們對香港的印象,而專輯裡差不多每首歌皆設有中文歌名,封套內的地道美藝設計(總覺得那色調配搭是取材自紙紮舖),都成為大家談論之處。

但更重要是在《The Magic Whip》裡我們再次聽到Damon和Graham這對音樂拍擋所產生的音樂化學作用,糅合著雙方的特質。Damon近年的細膩情感曲調、Graham獨特的結他聲,加起來便是很Blur的東西。沒錯Damon在歌曲創作上是具某程度上的主導性,但如找Stephen Street操刀唱片監製便卻是Graham的主意,畢竟Stephen不但早年與Blur合作無間,而且他也是後來Graham多張個人專輯《Happiness in Magazines》、《Love Travels At Illegal Speeds 》和《The Spinning Top》的監製。彼此間找到了一個平衡,而且專輯裡包含的風格甚廣。

如果說前作《Think Tank》是處於Graham離隊後樂隊三缺一之階段而儼如Damon化的個人作品,那麼《The Magic Whip》便正正重現了Graham在Blur裡的味道。首張先行單曲〈Go Out〉那光怪陸離、聲效竄流的Lo-Fi Rock風格,都顯然是 《13》時期甚至乎是Graham的個人作品延續,而由汽車聲Field recording帶出清爽Brit Rock曲風的〈Lonesome Street〉映照出在對香港繁忙街道的印象下,宛如回到1997年同名專輯《Blur》時的聲音,配以妙趣的琴音。更直截了當,是New Wave搖滾風格的〈I Broadcast〉,而緬懷Britpop好時光那還有Classic-Pop的〈Ong Ong〉,Singalong的“La-la-la”副歌,連許冠傑也可以翻唱,即使後來出現了亞洲音樂式敲擊。 

《The Magic Whip》並不獨是Blur借香港為噱頭的唱片,同時也真正反映到這個城市帶給他們的薰陶,不難尋見Damon筆下的香港風景與回應。由電影感弦樂牽引的〈There Are Too Many of Us〉勾勒香港出地小人多的擠迫生活環境(There are too many of us / In tiny houses, here and there / All looking through the windows / On everything we share),在此曲的低成本音樂錄像裡,樂隊亦擠在狹窄排練室拍攝以營造出一份壓迫感,還要附上密密麻麻的香港樓景剪影;由Jazz Groove帶動的幽美民謠歌曲〈New World Tower〉取材自中環皇后大道中新世界大廈;柔揚而憂傷Sci-Fi Folk歌曲〈Ice Cream Man〉隱喻到雨傘運動以至89年「六四」( “I was only 21 / When I watched it on TV” ——Damon是出生於1968年); 〈Ghost Ship〉在輕輕鬆鬆懶洋洋的Reggae / Ska曲風下從早上8時的空蕩蕩的九龍說到搭纜車到寶蓮寺,Damon再引伸出他相隔18個月後重返香港得悉佔領/雨傘運動(“I got away for a little while / But then it came back much harder / Cause I'm on a ghost ship driving my heart, Hong Kong)。而〈Ong Ong〉是沒有了H和K的”Hong Kong”吧,還唱道”On a slow boat to Lantau, the misty seas / I want to be with you”,。

也可以肯定,〈My Terracotta Heart〉是Blur最縈繞心頭的歌曲,苦澀的主唱與憩靜的結他在Trip Hop節奏下絲絲入扣而來,萬般美麗且怦然心動。長達6分鐘的〈Thought I Was a Spaceman〉是由Beatbox節拍帶出的Space-Folk / Art Rock曲目,以Dubby聲效與Synth氛圍來營造出太空感,也延續著Damon在《Everyday Robots》時的孤獨感,但有鏗鏘的琴音。從香港到北韓,調子幽暗的〈Pyongyang〉是他們另一首Art Rock歌曲,有如的John Barry配樂感配以Alex歷來最棒的Bassline——某程度令我聯想起Mick Karn來。〈Mirrorball〉祭出靡爛的異國風情古老東方電影配樂色調,亦耐人尋味如David Lynch的電影插曲,曲中再次是Damon筆下的香港風景,從佐敦地鐵說到海洋公園(Mirrorball on a Jordan train / I was under sea then up for air again / Ocean Park where the seagulls cry / I remember flying dragons too / I was there with you)。

2015年4月8日星期三

Sufjan Stevens:淡淡然追憶

毋庸置疑,這是近期最為叫我聽得悸動不已的專輯——我說是美國紐約布魯克林獨立民謠唱作歌手Sufjan Stevens的2015年專輯《Carrie & Lowell》。 
《Carrie & Lowell》是今年即將40歲的Sufjan的5年來全新專輯(縱使多產的他期間在2012年曾出版過《Silver & Gold》這套聖誕歌Box Set)。有別於2010年前作專輯《The Age of Adz》的Folktronica電氣化民謠取向,《Carrie & Lowell》之重點不獨是Sufjan反璞歸真、回歸接近Acoustic-Folk姿態——上次Sufjan發表純民謠風格的專輯,已是2004年的《Seven Swans》了。而這張以其母親及後父名字來命名的專輯,是因其母Carrie在兩年前胃癌病逝所有感而發寫成,圍繞著童年回憶、愛與死亡為題,是他歷來最個人化與半自傳式的專輯。
唱片封面是Carrie和Lowell的陳舊寶麗萊生活照,很隨意的照片卻又很真實。聽著《Carrie & Lowell》裡的淡淡然歌曲,就宛如翻看著Sufjan Stevens的發黃舊相簿。

因母之名的唱片,然而Sufjan卻並非與母親相依為命下成長的男生,也不是成長於母親與後父所組織的家庭。當Sufjan只有1歲時,其母捨棄他們而去,他從小跟父親及後母在家鄉底特律成長。直到Sufjan在5歲那年,其母Carrie與第2任丈夫Lowell Brams結婚後,才接送Sufjan到他倆俄勒岡州Eugene的家中度過了3個難忘的夏天,在他的生命中留下深刻的烙印。在Sufjan眼中Carrie是個好媽媽,但問題多多(酗酒/毒品/精神分裂),很兩極化。直到Carrie跟Lowell離異,母子關係又再疏離起來。反之,Sufjan卻跟後父Lowell關係密切得多:他是從少已影響著Sufjan聽歌口味的音樂啟蒙老師,到了與Carrie離婚後Lowell仍會去探望Sufjan與帶錄音帶給他,並且在Sufjan少年時代開始已很欣賞其音樂才華;後來Sufjan和Lowell更在1999年成立了獨立唱片廠牌Asthmatic Kitty,打從Sufjan的首張專輯《A Sun Came》開始便一直都是在這自家公司出版唱片。 

2012年11月,Sufjan收到其姨媽的來電,說身患癌症的Carrie正在醫院深切治療部,命不久矣,叫Sufjan來看她的最後一面。不久之後,其母離世。懷著喪母之痛,Sufjan在美國國內走遍俄勒岡州波特蘭、奧克拉荷馬州諾曼、威斯康辛州歐克雷爾、紐約市的曼哈頓和布魯克林所灌錄了這批歌曲,更有是在俄勒岡州克拉馬斯縣的酒店房間用iPhone收錄,但Sufjan說不會視之為Demo,而是對其人生的黑暗季節之紀錄。在圈中好友(包括Laura Veirs、S. Carey)的協力下,把死亡陰影與童年回憶的交集出思潮,譜成《Carrie & Lowell》這張觸動心靈的民謠專輯出來。 

其第7張專輯《Carrie & Lowell》所帶來都是憂傷與哀愁的Folk-Based歌曲,沒有悲天憫人的苦痛愁緒,卻只有輕盈而幽美得吹彈可破的旋律、詩意而細水長流的情感、淡淡然的演繹,對Sufjan來說這就是他的復癒系專輯。

勾勒出一片雋永田園幽情的開場曲〈Death with Dignity〉把情景帶到去醫院深切治療部病房、面對彌留的母親時,從原諒(“I forgive you, mother, I can hear you”)說到死亡是必經階段(”But every road leads to an end”) ;〈Should Have Known Better〉由3、4歲時說起來帶出不愉快的回憶;〈Eugene〉是對Carrie和Lowell在Eugene的舊居之點滴往事以及那些年渴望得到母親的愛(I just wanted to be near you”)再說到面對親人離世的心靈空虛(“Now I’m drunk and afraid, wishing the world would go away / What’s the point of singing songs, if they’ll never even hear you?”) ;〈No Shade in the Shadow of the Cross〉配以汽車聲Field Recordings背景下有如Nick Drake的傷感民謠歌曲,Sufjan以輕輕假音唱出他的悲痛自白(”Fuck me, I’m falling apart”);而由空靈氛圍帶出的〈Fourth of July〉更是他在醫院病床旁時對死亡的想法:”We’re all gonna die”。 

已久未有過一張專輯每次聽到時都讓我鼻子酸起來,《Carrie & Lowell》在縈繞心頭的悠悠清雅民謠曲子間,正有如斯的作用。

2015年4月1日星期三

The Prodigy:迴光返照反擊戰

如果當大家視1997年專輯《The Fat Of The Land》為The Prodigy處於登峰造極狀態的驚世駭俗鉅著、展現出樂隊的Breakbeat-Heavy-Electronic-Punk混種風格之完全體典範與Big Beat樂潮的神級經典,那麼打後10多年來這個名字的創造力都是只有叫人感到失望居多,好懷疑樂隊的製作人/創作主腦Liam Howlett是否已江郎才盡。所以我把他們的2015年專輯《The Day Is My Enemy》視為其迴光返照之作、更被喻為他們自《The Fat Of The Land》以來最強悍的作品,這也不是誇張的說法。 
畢竟回望從《The Fat Of The Land》到《The Day Is My Enemy》的18年之間,The Prodigy只曾發表過的兩張專輯而已——不事生產多時之後,在2004年帶來叫樂迷望穿秋水的7年來回歸作《Always Outnumbered, Never Outgunned》根本只是掛上The Prodigy名義的群星拱照Liam Howlett個人作品;2009年以3人陣容灌錄的《Invaders Must Die》專輯還算水準不過不失,但已難以再跟《The Fat Of The Land》時代的勇猛狀態作相提並論。所以我早已對The Prodigy這個名字不再深記厚望,就是這個因由,他們睽違6年的全新專輯《The Day Is My Enemy》反而來得有點驚豔。

2012年間,The Prodigy已曾表示新專輯暫名為《How to Steal a Jetfighter》;今年年1月,樂隊亦正式公佈新專輯命名《The Day Is My Enemy》——這個「激進」的唱片名字,原來是取材自Cole Porter發表於1934年的老歌〈All Through the Night〉之首句歌詞"The day is my enemy / The night my friend"(而且令他們靈機一觸的還要是Ella Fitzgerald之爵士版本)。這張跨越6年在不同的錄音室製作的專輯,亦被他們事先張揚為帶來暴烈、憤怒與張力十足的聲音;另一重點,是有別於以往由Liam作主導的作風,是今次讓Maxim和Keith來共同創作之下,他們強調是The Prodigy歷來「最”樂隊”的專輯」。 
《The Day Is My Enemy》並沒有甚麼石破天驚的突破性新意念,但卻是來得官能相當之刺激的The Prodigy專輯,歌曲首首有火,令人聽到蠻痛快。

主題曲兼專輯開場〈The Day Is My Enemy〉綻放出氣勢磅礡、如雷貫耳而來的Tribal節拍,配以瘋狂Techno-Rave-Punk張力以及早年跟Tricky合作無間的女歌手Martina Topley-Bird之爵士演繹出〈All Through the Night〉的兩句歌詞,我們就是喜歡這樣的三不像怪物作品。耐人尋味的先行單曲〈Nasty〉是由三弦琵琶演奏引子帶出的轟炸性Big Beat歌曲,以示威口號般的主唱唱出的〈Wild Frontier〉是多麼具攻擊性的高壓Breakbeat曲目,而大唱” F**k this and f**k the cash / F**k you and your heart attack / Follow me to the wall of death / Welcome to the wall of death”新單曲〈Wall Of Death〉更是戾氣兼火氣十足地咒罵到你心臟病發死亡的黑暗Techno-Punk曲目。 

再看〈Nasty〉和〈Wild Frontier〉這兩曲的MV,彼此之共通點是以動物戰勝人類為主題,The Prodigy仍反動盎然。 

短小精悍的〈Rebel Radio〉是瘋狂地由Vocoder與人聲以及狂風掃落節拍所構成的電台Jingle式短歌,〈Destroy〉以Breakbeat與Rave的能量祭出摧毀性爆炸力,〈Rok-Weiler〉是叫人瘋狂彈跳的大剌剌電音搖滾,有英國製作人Flux Pavilion助陣的〈Rhythm Bomb〉是猶如炸彈般而來之Rave舞曲,〈Roadblox〉那跳脫而綻放出搖滾張力的Drum ‘n’ Bass攻略,Sample了芬蘭迷幻Big Beat樂團Pepe Deluxé一曲〈Salami Fever〉的〈Get Your Fight On〉祭出霸氣的巨大搖滾結他Riff,Downtempo電氣搖滾〈Invisible Sun〉所有著Post-Punk的肌理,〈Medicine〉是由中東異國風情帶出的Big Beat曲目,都非常之懾人心魄。

而與英國諾定咸Post-Punk/Hip Hop組合Sleaford Mods合作的〈Ibiza〉不是在表揚Ibiza這片派對勝地,而是狠狠地批判那些乘噴射機抵達、插上USB手指便能舉行其已預錄好之DJ set表演的那些所謂Superstar DJ,問道他們“What’s he f**king doing!?” 

專輯裡的另一亮點曲目,對來來說是〈Beyond the Deathray〉——The Prodigy歷來最美麗的電音樂目,我會形容這是一首電影感的Rave Ball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