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8月12日星期二

soundwavesoffwax:黑膠唱片收藏的傳承

本名Jula的gen Z加拿大女生,繼承了已故父親遺留下近萬張黑膠唱片收藏,孜孜不息地以soundwavesoffwax名義拍片介紹她爸爸的跨越不同音樂流派的唱片專輯,放上Instagram及Tik Tok分享,她稱之為"listening party",以此作為對其亡父的思念。soundwavesoffwax自去年9月初開始在IG發佈影片,迄已擁用超過44萬粉絲,就連英國《衛報The Guardian》也來跟她專訪。 
現年25歲的Jula——風格化的寫為 (j)ula,外表看似獨立搖滾樂隊的成員。soundwavesoffwax在IG上的簡介是「SoundCloud 饒舌歌手搖身一變黑膠唱片女王」,她有juli.jeli這個音樂人身分,但並非真實的rapper,而是創作實驗電子音樂。 

Jula的父親Richard在2015年逝世,她形容正職為英語老師的他是終身音樂愛好者,有玩樂器有寫歌,喜歡跟別人分享音樂。她爸爸告之他自五歲已開始買唱片,多年來儲積下海量的黑膠收藏。家裡有個record library,爸爸在家播放唱片、跟她談音樂,都是Jula的回憶。 

Richard與世長辭後,Jula珍而重之地花了兩年時間整理爸爸在加拿大亞伯達省家中的黑膠唱片收藏,重新按字母排列。但當時Jula覺得尚未是時候逐一去聽爸爸的唱片,因那時她只喜歡電子音樂。相隔幾年後,Jula才開始發崛爸爸的唱片寶庫——那猶如在家裡有一間二手黑膠唱片店而讓你免費的去尋寶;甚至她將爸爸的唱片房,變成了她的睡房。起初Jula只是從爸爸的黑膠唱片尋找音樂取樣以作為製作音樂之用,有朋友建意她不如拍片介紹這些唱片放上IG,可接觸到她爸爸的同輩樂迷,說不定能吸納幾十個追隨者。誰不知soundwavesoffwax的粉絲能夠火速增長,去年9月IG開戶,到11月《衛報》訪問她時已達32萬粉絲。 
soundwavesoffwax每次所介紹的黑膠唱片,Jula是隨機在唱片架找來的。第一張介紹是英國prog rock樂隊The Moody Blues 的1981年專輯《Long Distance Voyager》,第二張是德國電音教父Kraftwerk的1981年專輯《Computer World》,第三張是紐約市new wave名團Blondie的1978年專輯《Parallel Lines》。可見到出現在soundwavesoffwax的專輯,大部分都是上世紀70、80年代的出品,也有60年代的。而Jula隨機在唱片架找來的專輯,她特意不先去搜尋資料下去先作聆聽。 

而看soundwavesoffwax的有趣之處,是Jula有她一套的拍片模式。每次都是以她站在唱片架前說「歡迎再次來聽我亡父的唱片收藏,今日我們要聽甚麼? 」然後她擺出同樣的動作手勢,並由道出專輯的出版年份及監製來切入;播放黑膠時,會悉心放上小擺設在唱片的中心標籤上轉動;跟著她以同樣的姿勢坐在床邊陶醉地欣賞,隨即會切換另一服裝或添上一些飾物,她貓Misa亦偶有客串。她會談到專輯是屬於甚麼音樂流派,她自己的感受,專輯裡她最喜歡的歌是哪首(通常即是選播那首)。Jula的點評屬分享形式,簡單直接,看得舒適,作為年輕樂迷的她有時也會謙遜地附上一句「如有錯誤請糾正我」。(可是她那些「自動generate出來」的字幕常有錯字,明顯她沒有做好校對。) 

然而Jula在片中播放的音樂只是用上社交媒體上的串流音訊,所以大家別以為會聽到直出自黑膠唱片的聲音,舊唱片的「炒豆」聲欠奉。所以有一集,她便一連介紹了四張沒有在串流音樂平台上架的專輯,包括Edwin Birdsong的1971年專輯 《What It Is》、Helen Schneider的 1977年專輯《So Close》、Lavender Hill Mob 的 1977年專輯《 Lavender Hill Mob》和Happy Feeling 的 1970年專輯《Happy Feeling》,每張從黑膠唱片播了一小段。 

而Jula亦有介紹她自己的小量唱片收藏,如瑞典電音二人組Studio介乎balearic beat與krautrock之間的2006年首張專輯《West Coast》、美國水牛城indie-folk唱作女生Julie Byrne的2023年專輯《The Greater Wings》,所以soundwavesoffwax裡也有其近代音樂之選。 

Jula說soundwavesoffwax就猶如將她的亡父帶到社交媒體,讓他活起來。每當見到有樂迷留言跟她分享一些那專輯的事情,都彷彿感覺父親就在她身邊。這是一個動人的音樂傳承故事。 

上月第四個星期,Jula在爸爸死忌那天不是選播他的唱片,而是她彈著ukulele唱出Peter, Paul & Mary的1963年民謠兒歌〈Puff, the Magic Dragon〉,她兒時爸爸常唱給她聽的歌,此曲有滿滿對亡父的回憶;跟著那天,她播了Black Sabbath的1971年專輯《 Master of Reality》,來向剛逝世的重金屬教父「黑暗王子」Ozzy Osbourne致敬——大家亦知道,其父和Ozzy是同一日離世。 

到上星期在Jula生日當天,祝自己生日快樂之餘,她笑言要自我放縱的選播限量印製送給她媽媽的CD、(j)ula的2025年實驗電音專輯《past my due date》(CD封面換上了她兒時的照片),有趣是她跟著用上她一貫點評的方式與述詞來介紹自己的音樂。 

我亦是一名擁有海量唱片收藏的爸爸,常想到當我死後,我的唱片遺物又會何去何從呢?
(原文刊於《明報》副刊「星期日生活」)

2025年7月18日星期五

someshiit 山姆:發人深省的自省饒舌詩人

話說6月初的時候,我已得悉「班門弄斧」Bandmennofool敲定會在8月份把someshiit山姆這位近年台灣最獨當一面的饒舌歌手帶到香港演出;未幾,山姆的成名作〈那些勸我別抽菸的人都死了〉在6月中釋出了重灌之新版本;跟著到了6月尾,就傳來山姆憑著去年的首張專輯《愚公》奪得《2025金曲獎》「最佳新人獎」之好消息。常言道,作為音樂會主辦單位,是要獨具慧眼、對當今music scene具有敏銳觸覺,這次Bandmennofool為someshiit 山姆舉辦香港專場音樂會,正正搞得適逢其時。 
someshiit 山姆將會在8月10號於MOM Livehouse舉行的Live in Hong Kong音樂會,也是迄今Bandmennofool歷來銷情最好、門票銷售得最快的一場演出(更新:現已售罄)。更何況今次更找來本地音樂單位小本生燈xsgacha擔任暖場,絕對是個難能可貴的陣容。 

有些音樂單位的作品,單是看到其歌曲名字就已留下烙印,覺得會是言之有物,從而誘發你好想將其作品細聽過究竟,尋找箇中的迷思。試想像一下,遠在互聯網年代之前,而又想接觸一些在你本土的電台電視台聽不到的非主流聲音,我會因為閱讀過幾則樂評、見到那個獨立音樂單位的幾個歌名,而會茂茂然購買其唱片回來,聽聽是甚麼一回事,好一種「盲聽」的體驗。那麼someshiit 山姆的歌曲,正有如此的能奈——如果將山姆的作品放在昔日的音樂時空,我就是會因為單憑他的歌曲名字而會跑去買其唱片。

2019 年山姆發表首支單曲〈那些勸我別抽菸的人都死了〉已是具話題性的曲目,有著一針見血的歌曲名字,事實上這也是一首發人深省的饒舌歌曲。到去年出版取得高度評價的首張專輯《愚公》,單是見到〈在台北生的病〉、〈為什麼我無法成為我想成為的人〉、〈杜甫他不知道恐龍曾經存在〉、〈相擁的人該怎麼牽手〉等歌名,已叫我對這專輯為之心動。況且常作自嘲,自言是一無所有的山姆,專輯命題的愚昧之意,也相對於他的英文名字:someshiit。 

有「矛盾系臥室饒舌家」、「北漂的臥室饒舌詩人」之稱的someshiit山姆,他的饒舌歌曲總有著令人沉思自省的氛圍,hip hop曲風背後沉澱著精良的騷靈/爵士/民謠根源,隨性地勾勒出台北那冷洌、陰鬱而困惑的城市生活風景,道出他的一套思巧模式與哲學,來得赤裸裸。聽著山姆的音樂,我好想狠狠地抽煙(雖然我早已戒煙)。 

《愚公》專輯的主打歌〈在台北生的病〉,足以讓聽眾浸淫在生病時的懶惰與沉溺狀態而又emo到極,此起彼伏的編曲,突然冒出一股強烈的壓抑與窒息感,聲聲弒夢,感染力高到一個點。探討善良(而又滿是自我矛盾) 的〈善良是〉,是脫胎自韓國「熱帶迷幻groove」樂隊CHS 的2018年曲目〈Seoulmong〉,把這器樂曲目(原曲長達10分鐘——其實只用上半首而已) 譜上他的饒舌,變成一首合作的歌,彼此又配合得天衣無縫。
 
有洪佩瑜、詩人潘柏霖和樂隊Robot Swing參與的〈為什麼我無法成為我想成為的人〉從soul-jazz風格而推至emo的情緒,是山姆自我掙扎的夫子自道。而〈杜甫他不知道恐龍曾經存在〉那壓根兒是一首post-rock / art rock曲風的詩意饒舌歌曲。 

someshiit 山姆的現場演出,會以一行六人的full band形式上陣,除了他之外,還有結他手(來自VOOID、South Bad Boy及前告五人的連震堂)、低音結他手(來自VOOID、前The Tic Tac的吳峻宇)、DJ/programmer(Flowstrong)、鍵琴手(DEW)和鼓手(落差草原WWWW / manic sheep的小白),簡直是一支精英樂團,也得以重整其歌曲的樂隊風編制。 
班門弄斧Bandmennofool presents: someshiit 山姆 – Live in Hong Kong 
日期:10th Aug 2025 
地點:MOM Livehouse 
時間:730pm 
早鳥票:$380 HKD / 現場票:$450 HKD 

2025年7月16日星期三

Wet Leg :再次共創濕濕的夢

從2022年到現在,才不過只是三年之隔而已。喜見Wet Leg這隊來自英國懷特島郡的獨立搖滾樂隊在今年歸位,聽著他們剛剛新鮮出爐、睽違三年的第二張專輯《moisturizer》,實在有種望穿秋水而來的感覺。加上早前看到他們在英國著名音樂節《Glastonbury》的演出片段,毋庸置疑是多麼的狀態大勇。 
畢竟在BBC Sound of 2022排名第二位的Wet Leg,樂隊在該年發行首張同名專輯《Wet Leg》是叫我聽得萬般愛不釋手、樂不可支而且滾瓜爛熟,若要我選出我的2022年度專輯,《Wet Leg》定是三甲之內,是當年的美好回憶。他們得以跨越indie rock / post-punk / garage rock / dream-pop的曲風,以及靈魂人物Rhian Teasdale時而木訥、時而騷動、時而甜美的主唱下,重點是其歌曲題材是得以如斯的曖昧、意淫、幽默、搞鬼,趣味性甚高而又不落俗套,祭出Wet Leg別樹一幟的歌路。 

況且我是自樂隊的2021年處女單曲〈Chaise Longue〉已開始追隨Wet Leg這個名字(當時連搖滾宗師Iggy Pop也對他們點名加持),視之為英倫獨立搖滾的神曲。據知那年《Clockenflap》音樂節也找了嶄露頭角的Wet Leg來港演出,可是因為COVID疫情而未能舉辦而告吹,而之後Wet Leg的身價也不同日而語。而Wet Leg一直是我好想看到現場演出的樂隊,好想玩〈Chaise Longue〉時Rhian說道”Excuse me~”後跟著全場一起回應”What?”,抑或玩〈Ur Mum〉全場來個「尖叫治療法」一同放聲尖叫。 
2025年3月在社交媒體上Wet Leg宣佈「我們回來了」。相隔三年才發行樂隊的第二張專輯《moisturizer》,他們並非那種初出道便能夠一炮而紅的樂隊繼而所出現的「第二張專輯困難」,而是要處心積慮而來,一起走到鄉村偏僻小屋閉門造車創作。過去,Wet Leg是Rhian Teasdale和結他手Hester Chambers這對雙妹嘜的樂團,如今他們已拓展成五人樂隊的隊型,讓之前只是巡演樂手的低音結他手Ellis Durand、鼓手Henry Holmes和結他手Joshua Mobaraki正式成為樂隊官方成員,而事實上後三者亦多參與了歌曲創作。 

即使《moisturizer》的唱片封面,仍是以好姊妹Rhian 和Hester為主角,看似平凡的照片,但卻見到二人伸出長尖而鋒利的指甲、Rhian露出如妖精般的面孔,從而有點不尋常之感。《moisturizer》還有另一款限量版的唱片封面,是五位成員與一名喪屍男的「全家福」照片(也是樂隊宣佈回歸時的宣傳照),令Wet Leg隱約有點cult味。 
聽過Wet Leg今次的三首先行單曲:dance-punk / garage rock回歸作〈Catch These Fists〉定必成為樂隊現場演出的新anthem,〈CPR〉響起警報聲要求心肺復甦來帶出心如鹿撞的戀愛感覺而又問道“Is it love or suicide?” 從而發揮了Rhian很有戲的演繹 ,〈Davina McCall〉取名自英國真人實境秀節目《Big Brother》主持人Davina McCall是如沐春風、溫婉夢幻的美好soft rock流行曲情歌(I’ll be your Shakira, whenever wherever),已對《moisturizer》作出信心保證。 

專輯裡一方面還有被形容為80年代new wave風格而又帶有Kate Bush薰陶的〈Pokemon〉把他們夢幻地由懷特島郡帶到東京,〈Pillow Talk〉不是深宵枕頭歌而是在motorik 節拍下有著industrial 結他騷動的noise-pop曲目。另一方面今次Wet Leg的歌曲調子亦多了幾分多愁善感,〈Mangetout〉在清爽中Rhian的輕盈嗓音唱出淡淡然之感,〈11:21〉是屬於深夜浪漫時分、叫人聽得戚戚然的愁思幽美dream-pop ballad,專輯結尾曲〈U And Me At Home〉是首happy sad歌再推至shoegaze的鋪陳。 

而直截了當的爽勁indie rock作品〈Jennifer's Body〉取名自Megan Fox和Amanda Seyfried主演的2009年黑色幽默恐怖電影《陰點鬼情人Jennifer's Body》,事緣Rhian與樂隊在鄉村偏僻小屋寫歌時重溫到這齣電影,方發覺在骨子裡是女同性戀的浪漫故事。 
Wet Leg所出現的另一個變化,正是Rhian Teasdale這位frontwoman本尊,她跟非二元性別伴侶的新戀情,確定了自己的queer身分。以往這位高個子主唱給人的印象是有點肥妹底的女生,而如今已見到她修身成功——但她不是要纖瘦起來,而是操肌練大隻,換來健碩身型,加上漂染了色彩鮮豔的長髮及眉毛,看來酷了很多。所以無論是Wet Leg的宣傳照片、mv,還是在台上演出,Rhian都不忘高舉二頭肌、露出腋毛,以展示她的肌肉線條美,滿滿是自信霸氣的宣言。 
(原文刊於《明報》副刊「星期日生活」)

2025年7月2日星期三

Beatie Wolfe & Brian Eno:靜謐詩意兩部曲

貴為德高望重的英國前衛音樂大師/環境音樂(ambient music)教父,Brian Eno在近年仍不時發表跟新世代名字聯袂合作的專輯。比如在兩年前他便帶來過跟90後電音製作人Fred again.. 合作的專輯《Secret Life》;而在這個6月,Eno則同步釋出跟多元概念藝術家Beatie Wolfe聯袂合作的姊妹專輯《Luminal》和《Lateral》,分別蓋著一橙黃紅、一綠黃藍的系列化唱片封面 (來自Eno的兩幅蝕刻畫作《Dimidium》和《Samh》) ,被官方介定為vocal album和ambient instrumental album。 
同是Brian Eno與Beatie Wolfe共同創作的音樂,《Luminal》收錄的11首曲目全是由Beatie獻唱的ambient-ballad歌曲,而《Lateral》則收錄全喚作〈Big Empty Country〉、非常之Eno式的ambient器樂曲目。如果你聽過Eno由他開腔獻唱的2022年歌曲主導ambient專輯《FOREVERANDEVERNOMORE》,對《Luminal》的取向並不會感到意外。況且上述的《Secret Life》專輯,其ambient曲目也是由Fred again.. 吟唱。朝向人聲音樂探討,也是Eno近年的一大創作方針。 

Brian Eno和Beatie Wolfe二人是在2022 年美國奧斯汀SXSW藝術節參與一場主題為「藝術與氣候」的講座而首次遇上,繼而在倫敦的視覺及概念藝術作品展覽上再次相遇,從而萌起合作的念頭,在去年年初開始斷斷續續地一起錄音。 
出生於倫敦、現居洛杉磯的Beatie Wolfe,這位屢獲藝術獎殊榮、被聯合國婦女署在「2019 年國際婦女節」選為代表其全球運動的九位創新者之一的概念藝術家,有「音樂怪人兼夢想家」之稱,以創造數碼世代的嶄新音樂及藝術形式。她以唱作歌手的身分發表過多張EP及專輯,包括全球首個以360° AR livestream形式發布的2017年專輯《Raw Space》。然而在串流音樂平台上,她的個人作品就只見一首2019年曲目〈Barely Living〉而已。而她聯同Michael Stipe(R.E.M.) 在Eno有份創辦的氣候基金會EarthPercent旗下限量發行500張並迅速售罄的12” single(收錄她一曲〈Oh My Heart〉),就是全球首張作商業發行的生物塑料黑膠唱片。 

以往Beatie Wolfe的音樂作品,都是有著民謠根源的indie rock風格,是她彈著結他唱歌那種。而她今次跟Brian Eno聯袂合作,則一頭裁進靜謐的ambient音樂世界。 
人聲專輯《Luminal》裡可見Beatie的主導較多,先行單曲〈Suddenly〉已是如斯美不勝收而治癒的ambient-folk歌曲,〈What We Are〉亦呈現出其民謠底蘊甚至福音唱和,而〈Play On〉就是一首氛圍化art rock ballad。音樂、文字、氛圍,整張專輯都是來得多麼幽美詩意。

而器樂專輯《Lateral》則全然是他們的ambient音樂作品,顯然是Eno所主導,串流數碼音樂版本把〈Big Empty Country〉劃分成八個部分的曲目,CD版是一小時多的曲目無間斷直落,而黑膠版則把〈Big Empty Country〉劃分成唱片的Day和Night兩面,彼此各有迥異的聆聽方式。 
(原文刊於《明報》副刊「星期日生活」)

2025年6月4日星期三

Mei Semones:介乎爵士樂與獨立搖滾的芽衣詩意

來自紐約市的美日混血女生Mei Semones,跟來自倫敦的英日混血女生Miso Extra(她是香港出生),都是我先後在過去一年間所認識到具有日本人血統的新一代唱作歌手。她們成長於西方國家、在美英獨立音樂圈出道,無獨有偶地這兩位唱作女生所創作英文歌曲,皆有混雜著日語歌詞。 

同是媽媽為日本人,相比之下Mei Semones毋庸置疑是來得較日系化、較懂得寫日文歌詞,而她那跨越爵士樂與獨立搖滾/流行樂的音樂風格,亦來得更具可塑性。 
遇上Mei Semones,多得在去年年初看到紐約市唱片行Rough Trade NYC(英國Rough Trade來美開設的紐約店) 之What's Best Next推介。一曲〈Inaka〉叫我對她留下深刻印象,除了遊走於jazz與indie rock之風格、切換英日雙語的主唱,還有得悉Mei的柏克萊音樂學院(Berklee College of Music)背景。 

在波士頓柏克萊音樂學院主修爵士結他,毋庸置疑Mei Semones是一名學院派的爵士樂手。當Mei仍是柏克萊學生時便已經出道,2022年畢業後,她亦從波士頓移居紐約市布魯克林發展。如今Mei才只有24歲而已。 

Mei Semones的有趣之處,是她不但以爵士音樂人的角色來貫通獨立搖滾/獨立流行樂的範疇,遺傳了其母之東方人面孔的她,還有其fancy的日系風取向。從她過去所發表過的三張EP《Tsukino》、《Sukikirai》和《Kabutomushi》,到早前在5月初面世的首張專輯《Animaru》,全都用上日語名字,而她大部分作品也是日語歌名;她用上Mei的漢字「芽衣」,連她的打扮也相當之日系少女。 

成長於密芝根州安納保的Mei,日常身邊只有她媽媽跟她以日語交談,也沒有幾多曉得日語的朋友。但每年夏天,她都會隨媽媽到日本橫須賀市度暑假,探望外婆,在日本上學幾週。所以這位在美國土生土長的美日混血兒,乃為何能夠深受日本流行文化薰陶。哈日之餘,她的mv又會取材紐約市的風景。 

當我在唱盤播著她於布魯克林獨立廠牌Bayonet Records旗下出版的《Animaru》專輯(日語的Animal)之粉紅色雲石膠唱片,也彷彿看見Mei的一顆日本少女心。 
聽Mei Semones的歌,總是來得如沐春風、柔揚清新,很文青口味的vibes,耳感舒舒服服但聽來又殊不簡單。細膩漂亮的爵士樂和弦,精湛而鏗鏘的爵士結他演奏,輕盈的bossa nova節奏,但又會來個轉拍,偶爾祭出indie rock的騷動;Mei的主唱是屬於漫不經心的,正是她會被納入indie-pop流派之因由,同時她的嗓音亦可以成為器樂的一部分,啍出結他旋律線。而Mei的樂隊成員都是於柏克萊音樂學院遇上的樂手,亮點是陣中有中提琴手有小提琴手(亞洲人中提琴手Noah Leong是她早在柏克萊大一時所認識住在同一座宿舍的同學),因此她的歌曲又得被扣上chamber-pop的標籤。 

專輯開場曲兼主打單曲〈Dumb Feeling〉是Mei道出她對紐約市生活的愛(This is a special place / But how many days do I / Really feel / I think I’m special too),由鏗鏘結他帶出的怡然自得bossa nova / samba曲目,既有著清新可喜的民謠底蘊,但副歌又蟄伏猶如power-pop般的點點激情,歌曲mv拍攝出紐約市的漂亮城市風景。最先在去年秋天釋出的〈Dangomushi〉,半英語半日語的jazz-indie-pop,聽得好治癒舒暢。而〈Zarigani〉就是她寫給其孿生妹妹Saki Semones及對家人之愛的甜美歌曲(Count on me to love you / We’ll always have each other / I love you like my guitar / I love you like no other),mv裡Mei從紐約市街頭走到去大自然,亦有Saki現身。 

輕盈地由Mei的木結他與歌聲作引子的〈I Can Do What I Want〉並非小品之作,而簡直是她的math rock曲目,但仍有著爵士樂的雅緻色彩。主題曲〈Animaru〉正好示範到她如何將爵士結他、chamber-pop流水行雲弦樂與alternative rock結他riff共冶一爐。心碎的歌〈Rat with Wings〉漸漸祭出一種indie rock的暗湧騷動,卻又穿插著清脆鏗鏘的結他。 

〈Tora Moyo〉是Mei寫給她的結他的情歌(My hands are yours / No other use for them / If this isn't love),春風撲面的南美jazz vibes,優雅得來又跳脫俐落。半日半英語的〈Donguri〉只有acoustic結他與upright bass伴奏,是她的閒適acoustic小品。專輯以柔揚浪漫的waltz曲目〈Sasayaku Sakebu〉作結。 

今個夏天Mei Semones的亞洲巡演,在日本的Fuji Rock音樂節演出之後,下站就是在8月1號到台北The Wall舉行專場。弱弱的一問:Mei Semones可有機會來香港表演嗎? 
(原文刊於《明報》副刊「星期日生活」)



2025年5月21日星期三

Mark Pritchard & Thom Yorke:馬克與湯姆的電幻迷宮傳說

兩個月前,網絡上流傳一齣Radiohead紀錄片將會在明年於Netflix上映之假消息。明明那幅所謂海報乃是是但但到不得了,然而仍叫不少樂迷信以為真、引頸以待。畢竟大家都很想念這支舉足輕重而又良久未有動向的英倫傳奇性樂團。 

那麼Radiohead何時會走在一起呢?只知道樂隊兩位核心成員Thom Yorke 和Jonny Greenwood,近年都專注於跟來自爵士樂團Sons of Kemet的鼓手Tom Skinner所組成的The Smile之發展,在短短三年間已發表過《A Light for Attracting Attention》(2022年)、《Wall of Eyes》(2024年) 和《Cutouts》(2024年) 三張錄音室專輯,無疑是非常多產的樂隊,何況還帶來了多張現場演出專輯,The Smile的唱片產量已遠遠超越Radiohead在整個2010年代的。 

而Thom Yorke的新搞作,是在這個5月份釋出了跟電音製作人Mark Pritchard聯袂合作的《Tall Tales》專輯。 
回到90年初葉,英國的獨立搖滾圈與獨立電音圈同樣大放異采,分庭抗禮,自己有幸親身經歷過這個刺激的年代。在我心目中,Thom Yorke和Mark Pritchard算是同期出道的音樂人,是我差不多在同期認識到的名字。Thom有他的Brit rock樂隊Radiohead,Mark則有他與Tom Middleton組成的ambient electronica組合Global Communication和IDM / techno組合Reload。那些年的電音製作人都會有不同的分身,所以Mark Pritchard同時有Global Communication與Reload兩支電音二人組亦不足為奇,而前者的1994年專輯《76:14》亦公認為electronica經典。此外Mark還有多個電音企劃身份,不勝枚舉。 

大家都知道Thom Yorke對電子音樂之熱衷,所以他跟Mark Pritchard這位電音製作人惺惺相惜地走在一起合作,也不會令人意外。2016年,Mark Pritchard首次以本名在Warp廠牌出品出版其處心積慮的首張個人專輯《Under The Sun》,一曲〈Beautiful People〉找來Thom Yorke情商客串獻唱,是雙方首度開宗明義合作的曲目。然後Thom Yorke的2019年第三張個人專輯《Anima》,當中〈Not the News〉此曲在及後發行的remix EP亦包含Mark Pritchard操刀製作的版本。 

到了2020年,大流行疫情爆發,呆在家中的Thom Yorke忽發奇想發個電郵向Mark Pritchard提出合作。於是Mark傳送了一批電音曲目demo給他,Thom寫了歌詞,並把錄上主唱的demo發回給Mark。二人就是這樣以線上交換音檔之形式合作,只有以電郵及Zoom作溝通交流,整個製作過程雙方都毋須見面,相當之電子音樂的事情。二人聯袂合作的《Tall Tales》專輯就是如此地灌錄出來。 

《Tall Tales》仍是Mark Pritchard所屬的Warp廠牌之出品,彷彿反映到雙方的主客合作關係。就像其前作《Under The Sun》般,Mark採用了不少古老電子合成器作演奏;Thom Yorke又不獨只有擔綱歌手的角色,他又有參與synth及modular演奏和聲效製作,而他的主唱方式,有時亦有別近年在The Smile裡聽到的「Thom Yorke腔」,有些不尋常的處理方式。二人的先行單曲〈Back in the Game〉,在Thom去年的《Everything》個人巡演已率先演出過。 
Mark Pritchard與Thom Yorke聯乘《Tall Tales》專輯,祭出皆是具有avant-pop色彩的IDM電音,電幻、美麗、深邃、實驗、抽象,而耐人尋味、光怪陸離。 

 專輯開場曲〈A Fake in a Faker’s World〉已夠「synth奪人」,超過八分鐘的變化多端ambient / electro-pop / glitch / IDM / industrial旅程,時而晶瑩剔透、時而氛圍感、時而冷洌,而以Roland CR78鼓機奏出的節拍又是多麼跳脫俐落,讓大家一頭栽進Mark Pritchard & Thom Yorke的電幻迷官。 

最早釋出的〈Back in the Game〉是有著復古未來風的冷洌electro-pop 歌曲,毋庸置疑是先行單曲之選,然後在冰冷的電音間又祭出人性化的和唱;〈White Cliffs〉是首美麗的synth-ballad,Thom先是唱出孤高的假音,繼而是低迴中音演繹,就好比一人分飾兩角;〈The Spirit〉帶來uplifting的輕盈之美;〈Gangsters〉這首IDM / electro-pop曲目裡,Thom Yorke通過EHX voice box處理的嗓音,既唱得雌雄莫辨,又宛如歐洲民謠chanting;〈This Conversation is Missing Your Voice〉是專輯裡其中一首upbeat的歌,歌曲的mv叫人睇得好治癒;另一upbeat的歌是〈Happy Days〉,以Maestro Rhythm King MRK-2奏出marching節拍;〈The Men Who Dance In Stag’ Heads〉就儼如以synth主導的The Velvet Underground / Lou Reed歌曲。 

專輯裡還有多首ambient曲目:〈Ice Shelf〉來得仿如身處霧霾中,Thom好比從水底傳來的歌聲也猶如器樂的一部分;〈Bugging Out Again〉是夢幻空靈而漫天無際的ambient-avant-pop;主題曲〈Tall Tales〉交織著Thom抽象而鬼魅的人聲。 
《Tall Tales》專輯的企畫,還有一名第三成員,他就是澳洲多元學科藝術家Jonathan Zawada,他們的CGI及AI美藝設計與天馬行空音樂錄像,便是出自其手筆的創作。 
(原文刊於《明報》副刊「星期日生活」)

2025年5月7日星期三

Pink Floyd 迷魂龐貝競技場

英國傳奇性前衞搖滾名團Pink Floyd由Adrian Maben執導1972年音樂會電影《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這陣子以4K修復版《Pink Floyd at Pompeii – MCMLXXII》上映、重現大銀幕。從看VHS到看The Director's Cut 版的DVD,這齣Pink Floyd影片早已叫我看得滾瓜爛熟,相隔多年後終於能夠走進電影院看4K版《Pink Floyd at Pompeii - MCMLXXII》,實在是一件美事而感覺相當夢幻奇妙。 
《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所別開生面,是顧名思義Pink Floyd的演出是古羅馬帝國建成的古跡龐貝競技場所拍攝;而即使這是被歸納音樂會電影,但卻是沒有現場觀眾的音樂會。所以正確來說這是錄拍出來的音樂會電影。 

五年前疫情爆發,全球現場音樂生態停罷,音樂會要變成不設現場觀眾的線上直播形式舉行。而《Live at Pompeii》玩出第一首曲目〈 Echoes - Part 1〉時,開首遠鏡拍攝的一幅截圖也那陣子被流傳——圖中俯瞰整個龐貝競技場,遙遙見到Pink Floyd與拍攝及音響團隊,人跡疏落,標題是「Pink Floyd做了首個社交距離音樂會」,從而成為了meme圖。 

電影喚作《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那是Pink Floyd在1971年10月於龐貝競技場取景攝製現場演出,配合在位於維蘇威火山國家公園的博斯科雷亞萊市拍攝的花絮,有Pink Floyd成員在火山地區游走、也拿坡里國立考古博物館的藝術品。兩個月後,Pink Floyd再到巴黎的錄影廠補拍了一些歌曲的演出,其分辨就是見到鍵琴手Richard Wright刮掉了鬍子的,就是在巴黎拍攝。 

《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在1972年9月作首映,電影約一小時的初版就是純粹的音樂會電影,但因為影片不夠長,到1973年初Adrian Maben前往Abbey Road錄音室拍攝樂隊灌錄其曠世經典專輯《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的實況與訪談,加插在電影裡,第二版在1973年11月上映的《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已有80分鐘長度。《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得以予人的立體感覺,正因為這是能夠包含紀錄片元素的音樂會電影,涉及Pink floyd由1968年至1973年的音樂作品。 

《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所記載到也Pink Floyd的一個處於蛻變中的階段。影片在龐貝競技場拍攝的時候,是樂隊出版其1971年專輯《Meddle》的前夕,那時Pink Floyd仍是一支天馬行空而具有即興與實驗性的psychedelic progressive rock樂隊,所以《Live at Pompeii》也是以《Meddle》的長篇作品〈 Echoes〉的演出作主打,把這首23分鐘的錄音室版曲目,分別演出成12分鐘的〈 Echoes - Part 1〉和 13分鐘的〈 Echoes - Part 2〉兩部分,為《Live at Pompeii》作首尾呼應。甚至玩出樂隊的1968年第二張專輯《A Saucerful of Secrets》不著邊際的長篇實驗搖滾主題曲、足以叫人魂遊太空的虛玄神秘太空搖滾曲目〈Set the Controls for the Heart of the Sun〉,抑或同期的迷幻實驗器樂曲目〈Careful with That Axe, Eugene〉。同時《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的紀錄片部分,又預視到Pink Floyd走向成熟渾圓的progressive rock樂隊姿態。 

《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不但是我早已看得滾瓜爛熟的音樂會電影,而且也是我在音樂講座/課堂上常用到的教材影片,從前要帶著VHS、DVD去播,後來只播YouTube便行。常播的是〈 Echoes - Part 1〉之演出,以及《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紀錄片部分Roger Waters採用EMS VCS 3電子合成器奏出〈On the Run〉的一幕。
 
《Pink Floyd at Pompeii - MCMLXXII》上映之同時,影片的現場演出錄音也在53年來首次官方發行成為雙唱片專輯——過去幾十年,《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只見以非官方bootleg形式印製唱片,從黑膠唱片到CD,錄音要不是盜錄自錄影帶就是影碟(從LD到DVD)的。如今我可以在串流音樂平台上聽《Pink Floyd at Pompeii - MCMLXXII》,又是多麼奇妙的事。 

回到我尚未擁有《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的英國進口版VHS之前,我曾找朋友替我在KPS租其影帶作翻錄 (我那位朋友有兩台錄影機),那盒翻錄的《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已不知看過幾多次又帶過去做講座。而在此之前,再叫我回憶起一個場景:就是80年尾的一個下午,我途經旺角KPS而進去逛逛,竟看到店內正在播著《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我好記得那是已播到〈Set the Controls for the Heart of the Sun〉,然後我就駐足睇到尾。
 (原文刊於《明報》副刊「星期日生活」)

 

後記:為了寫本文,諗住攞返張《Pink Floyd: Live at Pompeii》嘅The Director's Cut DVD出嚟fact check下啲嘢,點知一打開個DVD盒,就見到呢個so9sad嘅畫面———張DVD無咗。 

應該係我好耐好耐之前做講座時,隻碟遺留咗喺人哋部DVD機度。但問題係我已經十幾年做講座無播過DVD(播YouTube就得),所以遺留咗喺邊度實在無從稽考。衹要諗到隻DVD好孤孤單單咁唔知漂流咗去邊,就有啲心酸酸。

2025年5月2日星期五

MoonD’shake:治癒的半月

我對MoonD’shake 這隊台北獨立流行樂隊發生興趣,是先被其樂團名字所吸引。首先我是對有個「月」字的樂隊名具有先天性好感,而MoonD’shake的名字不但叫我聯想起來自Too Pure廠牌旗下的英國experimental rock樂隊Moonshake(當年好喜歡他們的1992年首張專輯《Eva Luna》),還有德國krautrock先鋒Can的1976年曲目〈Moonshake〉。那麼,甚麼是MoonD’shake呢?「月D」即是半月,坂本龍一說「我還能再看到幾次滿月?」,然而有時能夠在夜空舉頭看見皎潔的半月,那已是好治癒的事,就好像半杯水的哲學。 

成軍於2020年的MoonD’shake,由多元樂手團長國晏、主唱家菱和結他手子恩三人所組成,而國晏也擔綱樂隊的製作人角色。在我心目中,MoonD’shake無疑就是屬於治癒系的樂隊,全英文歌創作的他們,無論涉及甚麼類型的曲風,樂隊的歌曲都會叫人聽出溫婉而療癒的感覺。 
而「班門弄斧」Bandmennofool將會在5月8日把MoonD’shake帶到香港,於Lost Stars Livehouse舉行他們的Live in Hong Kong專場音樂會,也是樂隊這陣子的小巡演之第二站。MoonD’shake的現場演出,就會拓展成一支六人樂團上陣。 

2020年的首張三曲EP《Morning body》裡,大抵會叫人把MoonD’shake納入為一支city-pop / synth-pop樂隊;到在2023年發表的首張專輯《EGG SALA蛋莎菈》,已可見證到他們這幾年間在音樂上的演進,加入多名客席樂手參與,樂隊的作品亦顯得成熟渾圓起來,時而dream-pop,時而groovy,時而jazz。只要聽到家菱窩心而懶洋洋的主唱,總有一股暖意湧上心頭。 

再到去年釋出的兩首單曲〈Bubbles〉和〈I was cruel〉,前者是帶著爵士底蘊的downtempo / soft rock,後者則是首電幻空靈ballad,彼此皆是有著優雅的鋼琴伴奏,你會感到MoonD’shake的聲音來得愈見細膩。
 

班門弄斧Bandmennofool presents: MoonD'shake - Live in Hong Kong 
日期 :8th May 2025 
地點:Lost Stars Livehouse (K11 Art Mall) 
時間:730pm (進場 Door Open) 
早鳥票:$380 HKD 
現場票:$450 HKD 

2025年4月23日星期三

Lexi Jones:毋須因父之名

已故英倫搖滾變色龍David Bowie (1947 – 2016) 與第二任妻子Iman的女兒Lexi Jones(全名Alexandria Zahra Jones),現年24歲的她在毫無預警下於4月2號自資發表其首張專輯《Xandri》。沒有唱片公司,沒有宣傳,沒有先行單曲(只有在她的Instagram放上過幾首歌的預告)、沒有拍mv,她就如此毫不張揚、悄悄地直接釋出這張專輯,來得相當突發。當然,也沒有特意去讓大家知道Lexi Jones就是「David Bowie的女兒」。幾天之後,我因為見到Bowie粉絲專頁的消息才得悉此事,跟著看見首次有音樂媒體報道,已到了那個週末。 
本名David Robert Jones的爸爸David Bowie,是已經離世九年的舉世知名、影響力無遠弗屆之神級音樂傳奇,而媽媽Iman則是超模兼演員,身為名人二代,又擁有一張漂亮的面孔,Lexi Jones要踏足樂壇發展,一紙唱片公司合約大抵可以手到拿來——「David Bowie個女」啊,是多麼非同凡響的賣點。 

偏偏她選擇以獨立音樂人姿態出道,自家出版音樂作品,她不想活在父親的影子下,毋須父蔭,毋須因父之名。其實縱使Lexie是出生與成長於紐約市,但卻自小遠離媒體鎂光燈,能搜尋到她跟父親的合照也寥寥可數,非常之低調。七年前她已移居洛杉磯。 

由於《Xandri》目前只有以串流形式上架(就像當今如恆河沙數的獨立音樂單位般) ,Lexi Jones也沒有接受過任何訪問,所以資料欠奉。我僅知道《Xandri》裡12首歌全是出自身為唱作歌手的她之手筆及親自操刀監製,至於Lexi能夠包辦所有樂器演奏,還是有甚麼樂手參與,那就不得而知,但聽來我相信前者的機會較多。而Lexi Jones亦是一名攝影師、時裝設計師、視覺藝術家/畫家、詩人——《Xandri》的唱片封面便是她的畫作。Xandri是希臘語的「人民捍衛者」之意。 
沒必要在Lexi Jones歌曲裡尋找David Bowie的蛛絲馬跡。要把Lexi的音樂來標誌為甚麼音樂流派,說成”indie”一定錯不了。時而民謠,時而獨立搖滾,時而藝術流行樂,時而有點點電氣,Lexi筆下的曲子與漫不經心的歌聲,總帶著陰鬱的氛圍、帶點迷惑,她的歌曲亦有著一種bedroom-pop的獨立音樂製作質感。若然她要受到唱片廠旗所青睞,那該會落在 4AD或Matador Records等英美獨立音樂廠牌手上。 

Lexi Jones寫的歌之所以予人幽悒而樸實無華的感覺,大抵是因為箇中的folk-based民謠底蘊。開場曲〈Along the road〉就是一首有著民謠的調子的piano rock歌曲,〈Cracks of me〉可叫人聯想到 The Breeders那種indie rock 但又富有民謠曲子,〈In the almost〉就可喚作 indie folk rock,〈The edge〉是synth主導的folk-pop,〈Standing alone〉更是賦予民族/民謠風的歌而有點cabaret色彩,而〈Through all the time〉就是她的正宗folk ballad、〈Glass〉就是她的正宗folk rock歌曲吧。與此同時,〈Moral compass〉、〈The passage unseen〉和〈Moving on〉等art-pop歌曲,抑或〈The rush of the absurd〉 這首 synth-ballad,都不難聽出她的民謠根源。 

在《Xandri》面世的一個多星期後,Lexi在Instagram以圖片形式發表了一首名《David Bowie’s Daughter》的詩。首段她便寫道:「我是一位傳奇人物的女兒 / 但我不僅是他的名字 / 他們看到了血統,聽到了聲音 / 卻看不到我,感覺不一樣」,「他們把我跟他的高峰作比較 / 好像我應該達到他的光芒 / 但我來這裡不是為了追逐已經完成的事 / 熱愛我所做的,我覺得我已經贏了」,再強調:「我不是複製品,也不是影子 / 我只是個跟你一樣困惑的女孩」,「但沒人知道會是甚麼感覺 / 不斷感到絕望 / 然後最終就說去他媽的」,最未她說:「我並不是試圖替代他 / 我只是想找到自己的平靜」。這是Lexi作為「David Bowie個女」出道後的宣言。 

這又叫我想到同輩的另一位David——Pink Floyd的David Gilmour,她有一位同屬gen Z的細女Romany Gilmour (2002年出生的她比Lexi年輕兩年) 。也許大家都見過這幅meme圖:「當你只係想彈下結他但你老竇係來自Pink Floyd嘅傢伙」在David Gilmour身邊那位一臉愕然的女孩便是她。Romany Gilmour就是深得父蔭的名人二代樂手,多年前David Gilmour已帶著她一起演出,讓她站出幕前。去年David Gilmour的《Luck and Strange》專輯,先行單曲〈Between Two Points〉便是跟Romany聯名發表、由她主唱及彈豎琴,另有參與多首歌曲,可見David Gilmour是多麼悉心地提攜女兒、為女兒進軍樂壇而舖路。 
(原文刊於《明報》副刊「星期日生活」)

2025年4月9日星期三

The Horrors:闇回歸線

經歷過自70年代末爆發之post-punk運動洗禮的樂迷,總會對那種賦予闇黑美學的樂隊為情有所鍾。年少輕狂而又強說愁的年代,就是喜歡如斯聽得日月無光、鬱悒頹靡的沉溺感,從前的香港樂評就以「低調」甚至「死亡派」來形容這門獨立音樂風格,換上較具體的說法也許就是deadpan吧。這陣子,聽著英國樂隊The Horrors七年來的全新專輯《Night Life》,要是我直言得以回到post-punk / goth黃金年代的感覺,大抵會有人不苟認同,但他們今次卻的確好能呈現到這派闇黑美學vibes。 
對比我在80年代認識的經典post-punk / goth樂隊,以高個子主唱Faris Badwan為首的The Horrors仍算是較近代的名字。實情今年已是The Horrors的成軍20週年,而《Night Life》就是他們開宗明義地回歸闇黑風、屬於月黑風高深夜的專輯。 

忘不了聽到The Horrors在2006年發表的首支單曲〈Sheena Is A Parasite〉之深刻印象,神經質的garage-psych-goth-punk歌曲,配以Chris Cunningham執導那個極cult極詭異的mv——漆黑的鏡頭內女演員Samantha Morton活像凶靈附體般失控狂舞,The Horrors則猶如精神病患者那樣演出,大癲!從此奠定了他們的黑暗系樂隊形象。 

The Horrors的有趣之處,是多年來他們的音樂是在不斷發生蛻變。正如樂隊並沒有停留過在被稱之為「給畸形人與怪人的精神病聲音」的2007年首張專輯《Strange House》時那樣短小精悍garage-punk式歌路。從《Strange House》到兩年後的2009年第二張專輯《Primary Colours》,我們正見證到The Horrors的莫大變化,簡直「判若兩團」,也是說《Primary Colours》跟之後2011年的《Skying》專輯,The Horrors的歌曲來得多添修飾與旋律化,從其post-punk的基因衍生出shoegaze、dream-pop、nu-krautrock之風格,多了幾分唯美、幾分電幻。簡言之, The Horrors的音樂就是愈來愈「好聽」、愈來愈悅耳。 

也是這個傾向,The Horrors的聲音也愈見富有明亮色彩感,漸漸「褪黑」,即使樂隊名字如舊喚作「恐怖」,但舊日的goth底蘊已幾乎蕩然無存。來到《Luminous》和《V》這兩張2014和2017年專輯,總被視為The Horrors遭低估的作品,明明水準不俗,但就是好像流失了樂隊本身的個性,何況後者的封面設計扮日本版唱片弄得不倫不類也令到他們有點尷尷尬尬。2021年The Horrors先後出版了《Lout》和《Against the Blade》兩張走去模仿Nine Inch Nails那種美式industrial路線的EP,感覺就是「唔知你哋想點」,那時我心想:The Horrors真的要完蛋,可以把這隊樂隊放棄了;有英國的朋友說,The Horrors已經淪為一個笑話。 

也許是樂隊經過了痛定思痛,去年10月The Horrors帶來睽違三年的回歸單曲〈The Silence That Remains〉,在Faris沉壓著唱出死亡氣息的冷洌唱腔與鬼魅氛氣下,重新呈現樂隊的濃郁goth色彩,再次黑暗起來。然後聽到跟著多首先行單曲:〈Trial By Fire〉就是那種令人聽得躁動的post-punk / goth歌曲,七分鐘電幻唯美幽悒epic之作〈Lotus Eater〉簡直是goth遇上deep house / electronica,〈More Than Life〉活像從前在80年代那些可以打入美國市場的英國gothic rock樂隊作品,深邃懾人而來的〈Ariel〉是闇黑淒美的goth ballad但又可以groovy起來(甚至此曲總令我聯想起The Sisters of Mercy的〈Marian〉)——單憑這幾首曲目,已告訴我The Horrors的2025年專輯《Night Life》一定錯不了吧。 

毋庸置疑,《Night Life》是The Horrors的闇回歸線專輯。再聽一曲〈The Feeling is Gone〉,又大可瞞騙你這是英國電音天團Depeche Mode的新歌;〈Silent Sister〉沒錯是他們再industrial rock起來,但整體上感覺又不落俗套;〈When The Rhythm Breaks〉是來得fuzzy迷暈到不得了的electro-psychedelic-ballad;即使〈LA Runaway〉是流暢而uplifing得來仍富有靡爛的goth底蘊。 

過去我曾說過The Horrors是那種「音樂收藏家」樂隊,即是樂隊成員有不錯的唱片收藏,可以手到擒來的拿出音樂參考。而成員Rhys Webb真的是一名黑膠唱片收藏家,他會在The Horrors的社交媒體帳戶介紹其唱片收藏。 
(原文刊於《明報》副刊「星期日生活」)

2025年4月6日星期日

Clever Moose:異國風情迷幻搖滾祭典

來自印尼雅加達的psychedelic rock樂隊會是甚麼模樣?這是我首次見到Clever Moose這個名字時所誘發的好奇心。好奇心不會殺死隻貓,但可以促使大家認識到來自不同地方的音樂。那麼Clever Moose的印尼系迷幻搖滾又會是甚麼的一回事呢?他們的迷幻搖滾聲音並沒有多大印尼音樂根源,而是師承來自土耳其的Anatolian folk / Anatolian rock流派薰陶,也有點阿拉伯色彩,祭出他們具有異國風情的中東迷幻搖滾風格。 
去年4月,Clever Moose發表了其首張專輯《Mediterranean Fuzz》。相隔剛好一年,「班門弄斧」Bandmennofool將會在4月13日把Clever Moose帶到香港,於The Aftermath舉行他們的Live in Hong Kong專場音樂會。 

Clever Moose是Faiz Marie的音樂化身,當年他因為不滿其舊樂隊沒有甚麼進度,從而自立門戶啓動這個他的個人音樂企劃,” More Riff, Less Bullshit”是他創作音樂的座右銘;而Clever Moose也是一隊以他為首的樂隊,就像The Jimi Hendrix Experience般,所採取是三人迷幻搖滾樂隊制式,結他兼主唱Faiz Marie,再加上鼓手Edo Rusri Pradana和gen Z低音結他手Adam Raihan。 
《Mediterranean Fuzz》專輯裡收錄了〈3rd Party Culprit Factory〉、〈Batavian Troops〉、〈The Hammer〉這幾首Clever Moose在2020至2022年間發行的先行單曲。Clever Moose的中東迷幻搖滾風曲目,有器樂作品、也有歌曲作品。 

專輯先帶來序曲式psychedelic-space-rock器樂樂曲〈Greetings〉,時而以synth琴音飛上太空,時而由民族樂風著陸土地,為Clever Moose的迷幻祭典揭開序幕。 

毋庸置疑,Clever Moose的迷幻搖滾樂每每來得那麼扣人心弦,通過巨大的鼓擊節拍、霸氣的riff、中東音樂曲調式的結他主奏,綻放出懾人的能量。〈The Hammer〉來得多麼的緊湊有力,聽得血脈僨張之餘又不失中東迷幻色彩;〈Nota Alaq Kalnajm〉是他們最groovy的一曲,配以Faiz Marie冷酷的主唱,其中東迷幻搖滾風也拓展出dance-punk與goth的層面;急疾的〈3rd Party Culprit Factory〉就像於公路上馳騁的迷幻車手。
 
班門弄斧Bandmennofool presents: Clever Moose – Live in Hong Kong 
日期:13th April 2025 
地點:The Aftermath 
時間:7:30pm (進場 Door Open) 
早鳥票:$280 HKD 現場票:$350 HKD 

2025年3月26日星期三

鬼馬姜根

之前一晚,才看過蘇格蘭格拉斯哥post-rock樂團「魔怪」Mogwai的演出,經過他們神靈般的後搖滾聲音洗滌,腦海裡仍縈繞著其穿越感結他音牆餘韻。回到同一個表演場地,再看「姜根」Ginger Root那甚具視聽之娛的音樂會,是相當之反差的事。從「魔怪」到「姜根」,一連兩晚同在西九Freespace大盒看到兩場風格大相逕庭的專場音樂會,前者就是全程足以將觀眾震撼著而要屏息欣賞,而後者則看得大家眉飛色舞、臉帶微笑。截然不同的vibes,兩者我都相當之樂在其中。 
去年初秋發表了新專輯《SHINBANGUMI》的Ginger Root,這是他新一輪March 2025 Tour。巡演來港前,他已走訪過深圳、杭州、上海、台北等城市,但對於他來說香港是別具意義的一站,因在台上他提及其grandma是來自香港。本名Cameron Lew的他,會以華語來說出其中文名「劉國明」,但只懂用廣東話講聲「你好!」,談笑風生的他又可以來幾句台山話。看Ginger Root的演出,幽默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會形容他是一名好「鬼馬」的音樂人。 

縱使來自南加州的Ginger Root早在2017年已經出道,正式啓動這個由身兼唱作人、多元樂手、影片製作人、平面設計師的Cameron Lew領軍之音樂企畫,開始發表專輯(而且蠻多產) 。然而好相信大多數樂迷認識到Ginger Root,都是2020年代以降的事,2021年單曲〈Loretta〉毋庸置疑是其轉捩點,也見到他正式啓用「姜根」之漢字。一名ABC華裔美國樂手,深受日本昭和時代的流行文化影響,鍾情70、80年代的日本city-pop,而〈Loretta〉帶來了一個懷舊日系風的mv(附以日文字幕) ,歌曲跟著還灌錄了一個日本語version。從此奠定了Ginger Root的「哈日」方針,他大玩復古與東瀛元素的敘事式mv也愈拍愈具趣味。其實這是好犯規的,甚至我總覺得會有西方樂迷傻傻分不清的誤以為他真的是日本人來。 

能夠在2023年3月復辦的《Clockenflap》音樂節看到Ginger Root的演出,是那屆陣容的其中一個驚喜。剛好相隔了兩個年頭,Ginger Root重返我城,舉行他的香港專場音樂會。 
大抵那可以稱得上是跨媒體音樂會,Ginger Root的影片不時穿插於歌曲的表演之間。Ginger Root並非只管賣弄噱頭,Cameron本身亦是非常之富有實力的多才多藝樂手,鍵琴與結他演奏精湛而具活力,跟合作無間的低音結他手Dylan Hovis和鼓手Matt Carney構成一支三人樂隊,台上還有一名紅衣camera man負責拍攝live feed現場影片投放在屏幕上。通常見到攝影師不斷在台上游走,總覺得是很礙眼令人不耐煩,但大家又會視這位紅衣攝影師為表演者之一,喜見他與樂手的互動。 
當晚也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就是在演出期間忽然見到live feed一直拍攝著Dylan在維修放在舞台地上的低音結他,原來是他那支貝斯出了問題,跟著紅衣攝影師也放下攝影機幫手搶救,而Cameron就趁這段時間即興地跟台下樂迷來個快問快答環節,直至貝斯再響起。那時可有觀眾會懷疑這是否預設的表演呢? 
當玩出一曲〈Loneliness〉時,見到日本retro-pop公主AMAIWANA化身的虛擬藝人Kimiko Takeguchi驚喜現身舞台合唱此曲,我也為之心花怒放。也喜歡Cameron道出許多年前,看到美韓混血女生Michelle Zauner領軍的美國indie-pop樂隊Japanese Breakfast一次暖場演出而影響到他對音樂生涯的願景,最終Ginger Root也成為了Japanese Breakfast巡演的暖場樂隊一起共演之一席話。 
(原文刊於《明報》副刊「星期日生活」)

2025年3月12日星期三

AURORA:從挪威精靈到女神降臨

兩個星期前,我是懷著萬般翹首以待的心情來到亞洲國際博覽館,看挪威音樂精靈唱作女生AURORA的《What Happened to The Earth? 2025》巡演音樂會。 即使我已見慣大場面的音樂媒體工作者,但踏進場地時已有多少腎上腺素上升的感覺。畢竟一等便已經五個年頭有多,而且我是真的好喜歡AURORA,好喜歡她的2024年專輯《What Happened to The Heart?》——是我在去年聽得最滾瓜爛熟的其中一張專輯。 
原本,AURORA是2019年11月《Clockenflap》音樂及藝術節的表演單位之一。那時我仍為一個傳媒集團旗下的音樂媒體頻道工作,(男)同事們不但滿心期待快將要看到AURORA的現場演出,更期待可以跟她有meet & greet的機會,拍個開心合照。可是那屆《Clockenflap》已進入如箭在弦的七天倒數階段,大會無奈地宣佈:「由於近日的情況變化,為接下來數週帶來許多未知因素,Clockenflap 2019將會取消。」。結果待到2025年2月,AURORA才終告得以踏足香港表演。即使那才不過是五年三個月之隔的事,然而一切已恍如隔世。 

畢竟期間經歷過COVID大流行疫情,世界已經不一樣。更何況,AURORA在2022年發表的第三張專輯《The Gods We Can Touch》被視為重大分水嶺、象徵其音樂生涯之「新紀元」,而去年從「人們與大地相連」、「療癒大地」之題目出發的個人化兼心靈化專輯《What Happened to the Heart?》所呈現的巨大創作野心,她的音樂更昂然走到另一層次,見證到這位挪威音樂精靈已躋身女神級之列。比起在2019年,當下我更殷切盼望看到AURORA的現場演出。 

說來這輪AURORA的亞洲巡演,就在訪日演出的前夕,她釋出跟日本女團ATARASHII GAKKO! 聯乘合作的英日雙語版的〈Some Type Of Skin〉,ATARASHII GAKKO! 也順理成章在AURORA的東京站音樂會客串共演此曲,就已叫我”wow!”咗出嚟。 

看AURORA的《What Happened to The Earth? 2025》香港場音樂會,好有滿滿的幸福感覺。她的獻唱、她的形體舞蹈、樂隊的演奏、背後的影像,叫人看得欣賞心悅目,皆無懈可擊。 
音樂會以播放〈Goddess of Dusk〉的影片揭開序幕,她就猶如黃昏女神降臨般現身舞台。在音樂會上,AURORA是屬於說話多多的歌手,甫出場唱過了兩首歌便停下來細說她本來可以在2019年來香港演出的事,我一向好怕那些「多嘢講」的主唱,因為會影響到音樂演出的flow,但對於AURORA,你又會給她說話時好sweet的真摯情感所觸動,因她仍有一夥赤子之心。她的伴奏樂隊,有兩位女和唱兼鍵琴手、一位結他手、一位鼓手,看似簡單的樂團組合但又不簡單,比如人人都可以是歌手,站出來圍繞著她唱出a cappella版的〈The River〉。 

 一如所料,我至愛的〈Starvation〉現場演出版是那麼精采絕倫、扣人心弦;到encore時玩〈Cure For Me〉見到AURORA跳出mv裡的舞步,已叫人為之心花怒放。 

這個2月,也是AURORA的成名作〈Runaway〉面世10週年,這首她在11歲時所寫的歌,到16歲才公諸於世,到此曲在2015年出版成單曲時她才18歲。AURORA來港演出後,她亦釋出了〈Runaway〉的管弦樂伴奏版,以及紀錄片《Portrait Of A Song - Runaway》,片中她道出這首歌的心路歷程,重訪mv拍攝那個挪威山頭,還有粉絲拍片一人一故事分享此曲對他們的意義、向AURORA道謝,有個粉絲故事更令AURORA看到哭了出來。 
 (原文刊於《明報》副刊「星期日生活」)

2025年3月11日星期二

xiexie:如沐春風的夢幻迷幻日系獨立流行樂

當我第一次見到xiexie這隊日本東京獨立樂隊的名字時,就不禁聯想起風格光怪陸離的美國加州實驗流行樂團Xiu Xiu。Xiu Xiu的名字,是取名自陳沖執導的1998年電影《天浴Xiu Xiu: The Sent Down Girl》;而xiexie,則好簡單直接地源自華語的「謝謝」,也可想而之xiexie過去兩年先後到過台灣巡演,當樂隊自我介紹時就像向樂迷表示敬意,而當他們以華語說「謝謝」時又像呼喚樂隊的名字,台上台下都皆大歡喜。 
 「班門弄斧」Bandmennofool將會在3月26日把xiexie這支在近年備受注目的東京indie-pop / dream-pop四人帶到香港,於MOM Livehouse舉行他們的Live in Hong Kong專場音樂會。相信主辦單位到時也會教曉他們用廣東話講「多謝」吧。 

毋庸置疑,xiexie是一隊能夠師承精良英美indie-pop音樂薰陶而來的日本樂隊。他們既「夢幻」(dream-pop)亦「迷幻」(psychedelic-pop),祭出是具有日系色彩的日語歌曲。而重點是,xiexie筆下全是溫婉輕柔的曲子,加上女主唱兼結他手Meari很chill的溫文爾雅演繹,xiexie的歌曲總是有一種如沐春風的閒適感覺。 

當xiexie在2021年發表首張同名EP《XIEXIE》時,他們仍較平面的indie-pop樂隊,歌曲來得清新可喜。經過〈13〉、〈what you see〉等單曲後,到2022年的《33》EP,樂隊已拓展出shoegaze / dream-pop的層次,味道開始複雜起來但動聽依然。那麼按照xiexie這個進化論,來到去年6月面世的首張專輯《wellwell》,聽到正是xiexie的音樂完全體。 
在《wellwell》裡聽到的xiexie,是一隊psychedelic dream-pop樂隊,先行單曲〈please me〉已展示出幸田大和的一手迷幻結他及復古的psychedelic rock曲風。主打歌〈UMA〉是一首乘著backbeat節拍而來的psychedelic dream-pop歌曲,Meari唱出淡淡然之美,祭出夢幻的斑斕色彩感,而又仿如回到90年代初葉獨立音樂的好時光,感覺仍是如斯的如沐春風。
 
 〈Nile〉是結他手幸田大和初次啼聲擔任主唱(或是跟Meari合唱) 的曲目,貫穿著口哨吹奏,又是chill到一個點。〈City〉就絕對是回到60年代的psychedelic rock的根源,有著blues rock風結他主奏那種。器樂曲目〈眠民〉夢幻迷幻得來又賦予一份電影感。〈my time〉迷幻之餘又換上folk rock的底蘊,散落著零碎的琴音。xiexie跟台灣獨立音樂圈的密切關係,又見於一曲〈kiwi〉找來台灣樂團「我是機車少女」i'mdifficult靈魂人物凌元耕操刀鍵琴,讓這首psychedelic-pop歌曲多了一份氛圍感與復古色彩。 
班門弄斧Bandmennofool presents: 
xiexie – Live in Hong Kong 
日期 : 26 Mar 2025 時間 : 730pm door open 
地點 : MOM Livehouse 
早鳥票 : $380 hkd 
當日票 : $450 hkd

2025年2月26日星期三

KiiiKiii:無意間見證到一支K-pop女團出道

去年,坊間流傳著「聽團的終點是韓團」這個說法。那是出自台灣空氣腦唱片Airhead Records 謝老闆在Threads上一席玩笑話,而這番話得以觸發甚多迴響、受到認同,很好明顯是衝著一眾聽開獨立樂隊/搖滾樂隊的文青樂迷,近年間都忽然入坑愛上現已改名為NJZ 的K-pop女團NewJeans、成為Bunnies(其粉絲專稱)的現象而來。 

誠然,我是到近年才「好認真」地去聽K-pop,多了一點考究,會去細閱其song credit、看看團中成員有沒有參與創作,甚至用上甚麼音樂採樣(sample)。我對K-pop的興趣,那不外乎是因為作品的國際級精良電音舞曲製作,抑或散發出的青春氣息——後者也是源自我對那種好有青春感覺的indie-pop之喜好。 

「聽團的終點是韓團」放在我身上其實並不正確,畢竟我老早已不是所指的「聽團仔」年紀。而且聽歌還歌,但我不會去追星,我有自知知明,試想像我這位大叔出現於一場K-pop音樂會的眾觀群,可以有幾破壞現場畫面。所以就算得悉NJZ要來港在《ComplexCon》演出兼且也是改名後之首演咁大件事,我都沒有搶飛的衝動。況且,對於我來說聽音樂並沒有甚麼終點這回事。 

臨老入坑聽K-pop,網絡上的演算法也會推介K-pop給我。比如登上我的YouTube主頁,便不時會彈出一些韓國音樂單位的影片,不一定是女團,也有唱作歌手或獨立樂隊的。 
這個星期一早上,我在YouTube主頁上遇見KiiiKiii 키키的〈I DO ME〉mv。先被KiiiKiii這個有趣的名字以及影片預覽圖上那位帶點冷酷眼神的少女所吸引,曾推敲過那可會是一支女主唱的韓國indie rock樂隊來,抱著「試新嘢」的心態點擊進去,實情那是K-pop女團。〈I DO ME〉是首調子清新可喜的輕盈電音流行曲,感覺不落俗套,加上歌曲在紐西蘭南島取景拍攝的mv盡是心曠神怡的大自然景色,KiiiKiii五位女生又多麼的青春無敵,這首〈I DO ME〉給我的體驗是如斯賞心悅目、逍遙寫意。
 
KiiiKiii為Starship Entertainment旗下的新晉女團,〈I DO ME〉是她們在無預警下釋出的首支單曲,目前歌曲只有YouTube發佈而仍未在串流音樂平台上架,其首張四曲EP《UNCUT GEM》已準備就緒在3月下旬面世。 

想對KiiiKiii認識多一點,就搜尋了她們的Instagram看看,那才是有趣之處。首先KiiiKiii的IG是無頭像的,而令人懷疑是不是去錯戶口——實情是她們用上IG無頭像icon但加上了一只甲蟲;而所有post都是耐人尋味的影片及圖片,這五位女少並沒有現身,只有呈現KiiiKiii個團名,當〈I DO ME〉釋出時在IG上仍未見到她們的芳蹤。單看那堆圖片影片,你會以為這是甚麼獨立樂隊來——最初我被〈I DO ME〉的mv預覽圖所吸睛,也因為成員Haum之神情令我聯想起英國傳奇性獨立廠牌Creation Records在80、90年代間一系列合輯的少女肖像唱片封面。直到〈I DO ME〉面世的幾個小時後,KiiiKiii的IG才發佈了第一條五位女孩子首次露面的影片。還有她們隨之啟動的網站kiiikiii.kr,其首頁也相當之莫名其妙。 
我旋即在社交媒體上分享我對KiiiKiii的開心發現,包括在Threads上。跟著就在Threads見到許多有關KiiiKiii的中文串文,粉絲已在分析她們五位女生的個性,好厲害。 

有說KiiiKiii是抄襲了NewJeans的市場策略,而無可否認她們取得的回響已達到國際的層面,也令到我在無意間見證到一支K-pop女團出道。
(原文刊於《明報》副刊「星期日生活」)

2025年2月22日星期六

aldo van eyck:搖滾結構主義建築師

對來自日本福岡的四人樂隊aldo van eyck發生興趣,固然是得悉他們的音樂能夠如何大剌剌地將garage rockpost-punkjazzbluesno wavenoise rockmath rock共冶一爐而來的曲風,同時還有樂團的名字,正是取自結構主義建築運動最具影響力領導人物之一的荷蘭建築師Aldo van Eyck (1918 – 1999) aldo van eyck這支樂隊的音樂,也在呈現著企圖探索超越音樂流派本身規則的相互關係結構。

踏入2025aldo van eyck在上月發表了樂隊的全新單曲〈Dahlia/M〉,而「班門弄斧」Bandmennofool亦將會在227日把aldo van eyck帶到香港,於MOM Livehouse舉行他們的Live in Hong Kong專場音樂會,也是aldo van eyck首次衝出日本的第一個海外演出。 

成軍於2021年的aldo van eyck,在2023910月的短短一個多月間,相繼釋出樂隊的第一、二張專輯《Nada》和《dead shot dan》,感覺已有點小癲。前者可視作他們早期作品總結的迷你專輯,而後者則是一張20曲概念專輯而足以見到樂隊的創造力。aldo van eyck的聲音,會叫人聯想到no wave年代的James Chance and the ContortionsDNA那些帶有爵士樂薰陶的音樂單位,抑或近代如SquidBlack Midi的所謂post-punk resurgence樂隊,同樣是風格光怪陸離,相比起上述的名字,aldo van eyck又可以有著藍調的根源。總之他們的音樂是能夠來得難以估計。 

單曲〈Dahlia/M〉是aldo van eyck一年多來的新作。〈Dahlia〉是他們來得較旋律化的作品,初段你會以為這是一首清爽的日系indie rock歌曲,配以流麗的色士風伴奏,但色士風在獨奏時又可以自由奔放起來,同時也展現到math rock之架構,產生微妙的演化。至於〈M〉則有如其單曲b-side歌,全然是no wavenoise-jazz-punk狀態。

 班門弄斧Bandmennofool presents:

aldo van eyck - Live in Hong Kong

日期:7th Feb 2025

地點:MOM Livehouse

時間:730pm Door Open

早鳥票:$400 hkd

現場票:$550 hkd

售票:www.art-mate.net/en/doc/81601

2025年2月12日星期三

Black Country, New Road:當樂隊切換主唱的時候

今個大年初二,來自英國劍橋的獨立搖滾Black Country, New Road(簡稱BC,NR)釋出三年來的全新單曲〈Besties〉為我們開年。大家對BC,NR這首新作為之拭目以待,畢竟這是自2022年春天在樂隊第二張專輯《Ants from Up There》面世前夕主唱兼結他手Isaac Wood突如其來宣佈因精神健康問題而離隊後,BC,NR的首支全新單曲。甚至樂隊也在早前換上了新的logo,意味著這是BC,NR的洗心革面重新開始。 
BC,NR先前在社交平台為〈Besties〉發布的預告,聽到是猶如巴洛克風的短短琴音。結果〈Besties〉是首baroque pop(巴洛克流行樂)風格的作品,意外地為歌曲獻唱的,是首次擔任主唱的小提琴手Georgia Ellery,無論是歌曲風格抑或其mv,皆好有青春真摯氣息,聽到是煥然一新感覺的BC,NR,全然擺脫了Isaac Wood時代的枷鎖與post-punk味道,正式進入BC,NR 2.0時代。 
 
當Isaac Wood在《Ants from Up There》出版前夕宣佈退出拂袖而去,毋庸置疑是令到BC,NR的計劃出了岔子,陣腳大亂,原定的北美巡演也要停罷。當下由七人樂隊改組成六人樂隊的BC,NR,並非要由誰去取代Isaac Wood的崗位來演繹他的歌,而是寫過一批新歌作演出,不再玩過去兩張專輯的曲目,由低音結他手Tyler Hyde(電音天團Underworld成員Karl Hyde的女兒)、色士風手Lewis Evans和鍵琴手May Kershaw分擔歌手的角色,變成有三位主唱的樂隊,隨即在2022年夏天重新上路舉行巡演,我們亦在2023年3月初復辦的香港國際性大型音樂節《Clockenflap》看到這隊改組後的BC,NR,同月他們出版現場演出專輯《Live at Bush Hall》以作為這個階段的紀錄。 

《Live at Bush Hall》所紀錄到是BC,NR的過度期,處於「過冷河」狀況,畢竟那大抵是個臨時應變的計劃來。到BC,NR在2025年全面歸位,蓄勢待發在4月發行樂隊的第三張專輯《Forever Howlong》,才是他們經過沉澱後所處心積慮而來,今次的歌曲全由樂隊的三位女成員Tyler Hyde、Georgia Ellery和May Kershaw主唱,實行去蕪存菁地呈現出「女聲時代」的Black Country, New Road。 

樂隊成員發生人事變動,離離合合,總是十常八九。之於以歌曲為本的樂隊來說,當要切換的主音歌手時,影響也較大。尤其是不少樂隊的歌手,已不獨是一位主唱,而且也是主要的歌曲創作人frontman。所以樂隊裡的唱作人frontman告辭,並不是找來一位新歌手接手那麼簡單;而且換上新歌手兼歌曲創作人,聲音也會出現若干的變化。有些樂隊會選擇刻意模仿回原有成員時的風格,反之有些樂隊則視為新階段的開始,要叫大家聽出截然不同的感覺。BC,NR正是屬於後者。 

新不如舊是否一個定律?那又不盡然。換上新歌手/歌曲創作人而發展又能更上一層樓的樂隊,經典例子有英國prog rock(前衛搖滾)樂隊Genesis,隨著靈魂人物Peter Gabriel離隊作個人發展,主唱崗位由鼓手Phil Collins站出來接替;還有英國new wave(新浪潮)樂隊Ultravox,主將John Foxx離隊單飛以走向更電子的音樂方向,樂隊找到來自Rich Kids的主唱兼結他手Midge Ure加入。Genesis和Ultravox的前後兩個時期皆各有代表性,音樂風格上也形成一個轉捩點,無可否認改組之後令樂隊有更成功的發展。 

如今BC,NR能否超越Isaac Wood時期的成就,那且看兩個月後面世的《Forever Howlong》專輯吧。 
 (原文刊於《明報》副刊「星期日生活」)